"沈家？还是周家？"于是她这样问楚风。

这个问题问得这样理所应当，楚风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就回答："都是。"

涵煦猛地站了起来。手猛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她的神情却几乎是木然的。死死地咬住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重新坐了下去。

楚风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叹——这样的自控能力，杜涵煦的确是她不能不佩服的存在啊。

"你都知道？请告诉我。"涵煦的语气缓慢而沉静，"青木虽然说了是大人主谋，但是他没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

"好。"楚风笑了笑，开始叙述《梧桐锁》里，关于当年茗客山庄失火案的事情。

当年詹仰贤还不过是刑部浙江清吏司五品郎中，他的势力也还并不是后来那样盘根错节铺天盖地。他和应青木下到苏州，正是要让应青木和杜明德结亲，尽快与各级别的商户结交，在其中占据一定地位，掌握江南商人的这股势力。而在当年的苏州知州江潮落被杀案里，詹仰贤和应青木发现了江潮落身后的背景乃是太子——他们就此搭上当时的太子，后来的裕和帝这根线。应青木由于一直留在茗客山庄，并不像詹仰贤接收手资料，于是，发现沈家的次子沈仲君是太子的人的时候，詹仰贤却并没有告诉应青木。他和沈仲君搭上线之后，决定帮助其夺取沈家家主之位——比起茶商来，沈家做盐巴生意自然更加值得结交，而应青木明显因为求亲一事已经得罪了那时候智商不太高的沈家长子——同时，还可以借此向太子投诚。再加上正好又有周家一名远房来投奔詹仰贤，得知周家仅有一名独子，若是其身故的话继承权就会落在这周家的远房侄子手里之后，他决定将沈家长子和周家独子一并除去。詹仰贤当时手中的势力有限，于是只能策划一起不太高明的纵火案——连累了茗客山庄之类的事情，他仅仅施了个小计策将应青木和杜涵煦一起调开，便不再顾其他人的死活。而当时的太子为了沈家的势力，对詹仰贤的行为也是默许的，并利用当时苏州的锦衣卫善后。

之所以还留下应青木和杜涵煦，那是因为那时候应青木同他的关系尚好，而在查案的时候他发现杜涵煦身后隐隐有空乘派的背景于是决定与此女建交——仅此而已。

这个故事楚风说了很久。涵煦从未曾从应青木那里听到当年真实发生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当年应青木也是不知情人之一——楚风为什么会知道？

涵煦的眉眼愈来愈平静，一时竟看不出喜怒。楚风微微抿一口茶，道："故事说完了。主谋是詹仰贤——应青木已经替你复仇了——不过，似乎还有一个影子在后面，你说是么？"

涵煦伸手蘸了些茶水，沉默着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字来——

"君"。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何其无辜，可是即使重新再来一遍，它们仍会消失——这就是称之为历史的必要的牺牲的东西。造化永远公平，它创造了等价交换的规律，人类仅仅应用于货币，商品之间的交换，但是却很少会注意到，情感，生命，利益，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就已经被放在了称量的天平上。

涵煦明白詹仰贤的手段太过激烈，才会选择在茗客山庄纵火，但是当时这样的手段的确是詹仰贤唯一能做到的，并且，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利益最大化。对于他自己的甚至也可以说是对于整个世界的。不可否认的还有，如果当年没有詹仰贤，应青木也许到现在也不过是翰林院里编书抄写的闲职。

而詹仰贤也已经为自己过火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真正导致茗客山庄被毁灭的元凶——是作壁上观的当年的太子。上位者永远有你猜不到的心思，他们只是不太在乎一个对于他们而言极其微小的地方的得失，但是他们能看到全局的变化。谁又知道当年他的纵容和沉默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意思？楚风没有说，但涵煦不认为没有。

所以她能怎么样？沉默地对着自己写下的那个"君"字，涵煦的心里涌上一股猛烈的酸楚味道。她当年有多么恨那些让自己家破人亡的人，她想要将他们剥皮拆骨，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做不到并不代表她不想做...但是当那件事掺杂了帝王家族的影子，即使是最简单的复仇，即使仅仅要求一个道歉，她也得不到了。

皇家的丑闻...如若天下知晓，大华该当如何？

楚风看着桌面上的那个字，笑容放大了。她伸手将水迹轻轻抹去，然后双手交叉着望向杜涵煦："所以？"

简直像是长辈在教导后辈一样——循循善诱。

"所以我还能做什么？"涵煦颓然地后仰倒在座位上，"有些东西，从来都重要得多。"

"哦...你是这样想的吗？"楚风眯起眼低语，"为什么呢？不打算复仇吗？

"那是大华的根基！你在胡说什么！"涵煦激烈地反驳。

"根基？所谓的君就是根基吗...那么没有看到么...这个王朝早就已经千疮百孔，正需要毁灭，然后方能重生...毁灭，新的力量，破而后立..."楚风的声音愈加低缓，身子前倾，近乎诱惑般，并满意地看着涵煦迎着她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听着..."他们已经开始了哦，蚕食、侵入、吞噬...感觉到了吗？已经发生了吧...多么庞大的力量...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劝说他，说服应青木...那么这股力量就会掌握在你的手里了哦，而且并不会影响我们所关心的天下，换一个主人的世界定将会更好...为什么一定要和你所爱的人为敌，为什么一定要和空乘为敌，为什么不能够向他们寻求合作，向这个王朝复仇，让它覆灭...然后重生？不好么？"

不好么？

涵煦的眉眼里浮现挣扎神色。

经过旧言和詹仰贤的摧残，经过不负责任的裕和帝以及之后荒唐无道的泰丰帝，大华的确早已千疮百孔，日薄西山。就连她，甚至连应青木自己，也不能确信他们现在推行的改革是不是就能够挽救这个王朝。

所以说，他们如今潜在的敌手确实来自空乘派，那些人里包括杨成华和虞庆民，还有那个不能确定其身份的幕后推手，也许要加上穆崇河甚至是温氏...

要不要浴火重生？要不要破茧成蝶？

楚风悠然坐了回去，笑容和声音都越发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选择什么，你告诉我。"

涵煦离开以后的天。之前几日早朝的时候，应青木瞥见杨成华都是和另一名监察御史站在一起，然而今天他却忽地换了站位——应青木猛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是果然——"臣陈希礼有本启奏。"

陈希礼是前几日一直同杨成华站在一起的人。

虽然明乾帝年纪尚小不曾亲政，但是应青木还是为了教导他有担当有责任感，亲自担负起教育小皇帝的责任，至少不能逃早朝。因此虽然在那高高宝座上的小皇帝昏昏欲睡根本没听见，臣子有本启奏还是要说与他听的。陈希礼如此高呼之后，站在那里等着——上头的小皇帝还没发话呢。

于是明乾帝身边站着的的老内监急忙高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