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案子追到这边来了？"沈德修正头疼，却又不敢松了这些事务，"那他潍坊的事儿安排好了吗就打算过来？"

"额...大人，"沈仁明显一愣，"林大人应该已经处置好了。"

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沈德修操心。大人真是糊涂了，沈仁如是想着。

沈德修揉揉眉心："哦...我也糊涂了，那就给他批了吧。"

有些人神经紧张得久了，在大事来临时总会有那么点预兆和感觉，下意识地质疑，只是...这样的质疑难免缺乏逻辑和力量。

"大人，石师爷飞鸽传书回来，说..."沈仁点头应了又接下去说着，话到一半却咽住，顿了顿。

"陈海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等他告诉我棺材板都凉了。"沈德修不耐烦地说着，"说吧，他什么时候回来。"

"兖州快出事了，石师爷说他现在脱不开身，希望大人您能去一趟。"

沈德修整个人从座椅上直起来。

"兖州？"他难以置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兖州会出什么事？"

"大人，您糊涂了，陈海是在兖州出的事，他的那些手下也自然要先向兖州报复。"沈仁看出沈德修状态确实是明显很不对，轻声解释一句，又接着说道，"大人您得拿个主意，兖州知府是敏那个草包，这样的话恐怕百姓要遭殃。"

"啊，是，是我糊涂了一下子。"沈德修回答得越发心不在焉，脸色也极其难看。"我得拿个主意，拿个主意。"

他已经开始糊涂，茫然。

不知所措。

敏这一刻有些六神无主。他并不怕死，甚至可以说，舍生取义为国捐躯是他梦想了一辈子的事情。但是敏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也不愿意看见兖州的百姓受到牵累。当陈海的属下的军队不断逼近兖州的消息纷纷传来，他确实有了一瞬间的后悔。

这个时候他开始想到他身后的那位大人。现在他不能不怀疑那位大人的用心了，但是他也完全想不明白，陈海的属下暴动叛乱于那位大人能有什么好处。而一直以来给他传达命令的神秘黑衣人，也一如往常，行踪全无。

直到今天。

"青州知府李子清大人属下，边德赫，求见大人。"

门子告诉他有个青衣布履的书生来拜访他的时候，敏正烦得紧，根本不想见人，准备吩咐门子给点银两把人打发走就算完。但是没有想到，那书生就这么自己闯了进来。

...这院子里的护卫难道真的都是吃白饭的吗？

敏一边腹诽，却也明白，这书生绝对不是穷困潦倒招摇撞骗的呆子。于是迅速整理了下仪容，便一边听着那书生自称是青州知府派来的人。

"边德赫。好，有何要事？"

"李大人是想问您一些事。"

"什么事？说吧。"

边德赫左右一望，敏无奈挥手叫人退下。

他完全明白，边德赫若是想对他不利什么的，这屋子里有再多的人也拦不住。

"好了，有什么话快说。"敏已经懒得再做那些虚伪的客套礼数，便爽爽利利地问道。

"李大人自来仰慕大人素性高洁，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却想知道大人这一回缘何做了这样的蠢事。"

"蠢事？"

"陈海逆贼身死于兖州，大人诚可谓是有功于社稷，可其后贼寇犯来，大人却无计可施，不可谓不是有罪于民。"

敏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若不是以为那位大人还有后招难道他会这般犯蠢吗？

"费什么话你们大人叫你来干什么的就快说否则老子不伺候了！"

边德赫愣了一愣，却不慌不忙："我们李大人有办法退这些贼人，但是须得问大人借一样东西。"

"你再罗里噜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砍了回头那些混球来的时候好祭旗！"

"...您的首级。"边德赫终于一个哆嗦把话说完了。

"你说什么？"敏顿了一下，有些发愣。

"我们李大人虽然有把握退去贼兵，但是也要给他们个交待凭证，好让他们信服，所以如果把作为兖州知府的大人您的首级交给他们，也算是他们报仇了我们大人才好使计。"

"呵，拿我当樊於期么？可惜当年荆轲刺秦王，不但没能成功，把自己命也给赔进去了，你说是不是？"敏冷笑。

"大人说笑，"边德赫拱手，"始皇帝一方霸主，雄才伟略傲视天下统一群雄，如此人物，也是那帮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么？而荆轲虽然英雄，却也不过一孤胆刺客，有勇无谋，他使刀剑，李大人，用的是，"边德赫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放心，大人，李大人有十成把握。何况，虽说荆轲刺秦失败，樊於期将军的义名，却千古流芳，不是么？"

敏盯着边德赫久久不语。

政客和刺客，向来不同。孤胆英雄，往往不在乎结果，只在乎那一时意气一时的义举；而李子清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若他说有把握，敏信。

"真有把握？"

边德赫的眼睛开始放光，他知道敏已经心动。

"绝对有把握！"

斩钉截铁。

敏垂了头，忽地从旁边抽出一把匕首来——

"好。我这脑袋，你要就拿去。"

"额...不急，大人，李大人还在做一些准备，您可以最后安排一下后事。"

边德赫的眼睛里充满了顺利成功的得意和喜悦。

敏忽然觉得胃里翻涌起来。

真恶心...好恶心。

"那么，边先生，让管家引你去休息吧。是我疏忽了，边先生一路赶来想必还不曾休息过呢。"

敏的面色发白，难看得很。

边德赫察觉了什么，掩饰了下脸上的笑容，再一次拱拱手："那学生告退。"

他向门外走去。敏忽然抬头：

"慢！"

边德赫的全身僵硬起来，他缓缓，缓缓地转身。

"什么？大人？"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大人，打算的是拿我的脑袋退兵，还是..."

"斩草除根。"

边德赫的眼睛里又全都是笑意了。

敏摆摆手叫他出去，自己捂着胃部坐下来，慢慢地，却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徐轩成近日觉得有些隐隐的不祥的预感。他知道山东那边出了事，但是东海那帮贼寇虽说麻烦难除，却不可能动摇到国家根本，这种隐隐的不安从何而来，他并不明白。

"父亲。"

徐轩成转头看过去，来的是他的长子徐继思，方过弱冠年纪，却已经取了举人，徐轩成一向是颇以他这个长子自得的。

"什么事？"

"弟弟他闹着要先生，"徐继思垂首答话，声音沉稳，"所以儿子来问一问。"

徐轩成听到是这件事请，眉间浮起一层不耐烦的神色来："先生有那么好请么？他跟着你念书怎么了，你好歹也是个举人，不比外头找的先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