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和张明玉说完了话之后，便直接离开了，也不用再和张明玉一起回偏厅去向张老爷知会一声的意思。

张明玉站在原地看着苏氏的背影，目送她离开了之后，她再度冷下脸，这才面无表情的提步向偏厅走去。有些事情，是不会随着时间的转移而淡化消失的，她娘张夫人的去世，将是她心头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伤口不能愈合结痂，怨恨也就不会化解。

今天她知道了是张老爷过来，她还愿意回来见他，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因为张老爷来到了她的家，进入了她的领域，这让张明玉很不舒服。苏氏或许还是觉得当初张老爷也是很疼爱她的，他们之间依旧有父女之情，所以才会让张老爷进来，但张明玉知道，已经快要没有了。

在刚知道张夫人去世的时候，她还是有的，依旧心存妄念；在迈入张家之前，她也还是有的，期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最后，张老爷的所有所作所为，一点一点让张明玉彻底寒心。

不过这些话不好对婆婆苏氏讲，而且这是她娘家的麻烦，总不能让苏氏出面帮她解决，所以张明玉现在回来了，她要自己赶走张老爷。

张明玉进偏厅之前，先将守候在偏厅之外、廊檐之下的所有下人都挥退了，她说道："这会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用过来。"

下人们虽然奇怪，但也不敢向主子询问理由，只想着大概是夫人要和娘家的爹爹妹妹说什么私密的话吧，乖觉顺从的应是，依次有序的离开。

等偏厅周围被清空了之后，张明玉才冷着脸进去。

她一入内，就撞进了张老爷的目光里，迎上了他慈爱的笑容。张明玉刚才在外面和下人说话的时候，张老爷和张明青在偏厅内就已经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来了，一直激动急切的等着她进来了。

"明玉..."张老爷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尽量平和的叫出了张明玉的名字。

张明玉淡淡的"嗯"了一声，或者说，是"哼"也行，径自坐在了张老爷的对面，也并没有要向父亲行礼问好的打算，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早就撕破了，这会儿也不用弄那些虚情假意了。

对于张明玉的态度，张老爷也不以为然，张明玉一直就这么个性子，现在他们父女还没有和解呢，她能愿意过来和自己见面，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老爷看着张老爷，自那次张明玉回张家离开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了，说出来似乎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平时张老爷也没有想过张明玉——顶多再想到张夫人的时候，会有片刻的时间联想到张明玉，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念的情绪。

可这会儿张明玉就在他眼前了，张老爷突然就生出了满腔的慈父之心，毕竟是自己疼了十几年，花了许多精力教出来的女儿啊！

张老爷不停的打量着张明玉，觉得她变了许多，竟然让他有些陌生了，张老爷的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说道："你变瘦了许多。"

不像当姑娘的时候，虽然风风火火，但还是有那么几分少女的娇憨在里面的。如今的张明玉，瘦了，但也更有精神气儿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颗能够顶天立地，为人遮风挡雨的大树一般，让人非常的有安全感。甚至她的眼神里，也是淡定和坚定的。

张明玉其实早就嫁人了，可直到今天，张老爷才生出了一种女儿长大了的惆怅感觉。

对于张老爷的态度和情绪，张明玉并不感动，甚至还有些不屑和好笑，这会儿在她面前装什么慈父呢？

就算他是真心的，也只是这一会儿是真心的。

以前张明玉或许看不清，还会觉得张老爷对自己是真心疼爱的，如果不是真心疼爱，又怎么会放心的将张家的好几个铺子交给她呢？这可是连家里她几个庶出的兄弟都没有的待遇呢！

那个时候的张明玉误以为这就是张老爷的疼爱的方式了。

或许是那个时候，她待在张家，整个张家都充满了利益的氛围，连亲人之间的相处也是用利益来衡量的，所以她对这种氛围习以为常，并且也习惯性的用这种方式来衡量张老爷和张夫人对她的感情。

后来...现在...

当张明玉自己当了娘，有了小长安之后，她才明白了，那些都是错误的。

或者说，张老爷是错的。

他是疼爱她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但张老爷对她的疼爱其实和他对其他庶出子女的疼爱并没有太多的差别。而他对她的特殊待遇，对她的不同之处，一方面是来源于她的母亲张夫人，另一方面则是她的聪慧和天赋。

这些都是张老爷经过利益的衡量的，他觉得，她日后指不定可以为他带来许多好处，所以他才愿意格外宠爱她，纵容她，给她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们没有的待遇，让她在张家与众不同，高高在上。

但是后来，当她表示自己要嫁给闻芮的时候，她就破坏了张老爷的计划，于是张老爷对她的态度瞬间就产生了变化。当时张明玉还有些疑惑，明明前不久他都那么疼爱自己，怎么能转眼就变了呢？说变脸就变脸，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还很伤心很难过，对张老爷充满了愧疚，觉得是自己先伤了爹爹的心。

至于后来，张老爷和闻家订了那劳什子的协议，她和闻沉的第二个孩子要改张姓，代替她继承张家，也只是张老爷留的一个后手罢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之后他不甘心的再外面养外室，企图再生一个儿子好生培养，就说明了他的态度。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证明了张老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再热的心，也要冷下来了。

张明玉不耐的打断了张老爷的注视，说道："你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人已经来了，有话直接说，说完就赶快走人。"

张老爷瞬间收起了慈父的笑容，对张明玉的不客气很不满意，苏氏都没有像她这样不客气的赶他走呢！张老爷冷哼道："我可是你亲爹，你就是这样对你爹说话的？"

张明玉笑带讥讽的斜乜了他一眼，没回答，表情已经足够表达她的意思了。

张明玉说道："如果你不说，那我就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身来，并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威胁张老爷。她是真的很忙，而且，就算有这个空闲的时间，她还不如去找苏氏和闻长安，陪她的宝贝女儿呢！也好过在这里看着张老爷的虚情假意。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急个什么劲儿！"对于张明玉的这个脾气，张老爷以前觉得还挺好的，没有教训过她，现在张明玉的这个倔强脾气反击到他自己身上了，张老爷叫苦不迭，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只能服软，顺着张明玉的意愿来。

张明玉这才再度坐下。

但张老爷却没有直接进入主题，而是将一旁一直被张明玉当成隐形人的张明青拉了出来，笑道："明玉，你看，明青她也过来看你了。"

张明青乖巧的站在旁边，对着张明玉小声喊了一声："姐姐。"

张明玉蹙眉，在张明青脸上扫过一眼，并没有搭理张明青，而是继续看着张老爷问道："把她带来做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

张老爷这才让张明青重新坐回去，他叹了口气，说道："明青是个好孩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就不争不抢，性子懦弱，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真是让我放心不下..."

张明玉嘲笑说道："原来这些事情爹你都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话说回来，欺负明青的那些人，可都是你的其他儿女呢！"

张老爷已经对张明玉的嘲讽免疫了，继续说道："明青的年纪也不小了，她这性子，让她嫁出去，我真担心她在婆家被欺负，受了委屈也不会回娘家来告诉我。"

张明玉很不耐烦，她哪儿有那个闲工夫听张老爷说张明青的事情啊！

张明玉没好气的说道："既然心疼她，那你当初怎么没管过她？现在才来心疼是不是晚了些。再说了，她的事情跟我无关，你不用在我面前说她的事情。如果你只是为了张明青才来找我的，那就不用谈了，我走了。"

"不是！我是为了你的事情！"被张明玉接二连三的威胁要走，张老爷也怒了，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大声吼道，"叫明青过来，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张明玉诧异的指着自己，又看了张明青一眼，"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老爷盯着张明玉，表情严肃的沉声说道："明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以后吗？"

张老爷的话越说越让张明玉糊涂了，"爹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直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