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明半暗的脸,在红日的照拂下,多了些莫测之感。她不再哭泣,只平静道:
“此事在我这里,永远也不会过去,没有头绪,我便一丝一毫的理出,不过历经多久,也定要换杏红一个公道来。”
“沈夙领命。”她拱手拜道,又深深看了眼慕子染,才抽身离去。
徒留下慕子染,在这出奇空荡的屋中,失神的望着窗外,眼看着那轮红日,一点一点,消逝于金黄的瓦顶之上。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许多次,却都不似今日壮丽,那抹红,如鲜血一般让周身沸腾燃烧起来。
回头扫视一圈,
“怎的这样安静呢……”
慕子染自言自语道,没有贴心解语的汀兰,娇俏活泼的岸芷,福安也许久不曾像从前一般说笑着逗乐众人。
那个默默无闻,总是垂头为众人的衣上绣着花鸟的温婉杏红更是不会再回来。
这样想着,只觉得这宫中冷得发颤。
她走到窗边,抬起手将窗扉掩,昏暗的阴影随着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吞噬起她的面容,待到全然阖上之事,她双手倚着纱窗,再也忍不住的,沉声呜咽而去。
外人听去,还道是不知何处夜风乍响,冷冽而又凄婉绵长。
第二日清晨,因着宫女身份低微不需挑什么良辰吉日,又因暑热尸体腐烂的味道着实难闻,只得急匆匆将杏红送去火化。
绛雪轩的众人,甚至于几番劝阻也阻拦不下的慕子染,都到了楚宫最苍凉简陋的一处院落宫室中,等着送她最后一程。
杏红此刻已然不似先前般可怖,汀兰不顾难闻的异味,忙了两个时辰,才将她身上的污迹清丽干净,换上了最美丽的衣裙。
又亲自替她施了浓厚的脂粉,远远瞧去,那些伤痕已然看不太清。
“有劳你了。”慕子染拍了拍汀兰的手,看着她眼含泪光还故作强笑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通,紧紧握住她的手,算作给她也是给自己的鼓励与支撑。
汀兰抹了抹眼泪,摇头道: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到底是正值花季的女儿家,自然是爱美的,奴婢也是想……”说到这,她凝噎而住,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继续道:
“奴婢也是想杏红走的时候能够光艳些,好看些,阎王爷见了也欢喜,来世投个好胎,万不要如此凄凉命苦了。”
听这这番言辞,在场众人都红了眼眶,小声啜泣起来。
慕子染却将所有悲痛忍在心中,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但那人既然想看她如今痛苦的模样,必然就会暗中注视着这一切,她不能,也决不愿露出一点软弱,好让亲者痛,仇者快。
深吸一口气,将头别开到门口的方向,谁知随意的一瞥而过,竟让她瞧见一抹浅鹅黄色的衣角,俶尔闪过。
她眼中一亮,回过头看要沈夙也眯着眼往门外的方向看去,显然她也察觉到了有人的偷偷窥视着她们。
沈夙快步向门边走去,敛声屏息,没有惊动在场众人,在与慕子染擦肩而过时,只听得慕子染不动声色的悄然道了句:
“切莫打草惊蛇。”
而后便往与沈夙相反的方向,走到杏红躺着的木柴枯枝拼成的床前,低下头,沉声哭泣了起来。
在宽大的衣袖遮挡下,慕子染悄然侧过头,看到沈夙的身影消失在院中,才放下心来,毕竟人多口杂,走漏消息的可能便会多一份。
况且让汀兰知晓后,只怕她也难以承受,如此看来,还是越少人知道,便越好。
福安举着火把,哀叹一声,上前请示道:
“小主,时候到了,该是火化之时。”
慕子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沉声道:“杏红,你且好生上路。”
随着火把的投下,浸了油脂的干木烧的格外旺盛,顷刻间便以火光冲天,将身着这橙黄色锦衣的杏红全然吞噬其中。
乌黑的眼滚滚升起,迎面袭来热浪,慕子染眯着眼,被熏得眼泪泛出,咳嗽不止。
身旁忽然递来一块雪白的丝帕,淡淡的药香味因距离很近,还是嗅的出来。转过头去,果然是白洛行的温朗面容,他点了点头,示意慕子染蒙住口鼻。
慕子染默默接过,垂下头去,抓着丝帕的手却越发收紧着。
她听到汀兰最后一次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又眼看着宛如安睡的杏红化为于烈火中渐渐乌有灰烬,她第一次觉得有这个长兄一般的白洛行再身边,其实是一件很安稳的事。
已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慕子染只失神一般的立在原地,眼中除了冲天火光,耳里除了烧的霹雳啪啦作响的不知什么声音外,再无他物。
其间一旁的汀兰也曾忍住伤痛,劝慕子染还是快些回去,此处到底阴气太重,也都被慕子染无声所回去。
直到火势越发变小,她目光一动,眼看着负责的老太监一点点将骨灰敛在一白瓷瓶中,交给汀兰,她才发觉死亡是如此真实。
去之前的都不同,这次逝去的是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鲜活的生命,变成这瓶中的几抔齑粉,就在这瞬息之间。
“人都有生老病死,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小主看开些。”白洛行轻叹了句,躬身探出手,示意慕子染也离去了。
慕子染怔然点了点头,临别之时突然朝角落中的上悬着白巾的一口枯井看去,侧首问道:“那井,想必就是太监宫女们最后的安息之处吧。”
白洛行不必回头去看,也知她说的是什么,目光一深,微微颔首,仰头轻叹一声,唏嘘道:
“不错,绝大多数宫人死后,不管是何原因,也都只能了了火化,没有人记得她们叫什么,也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她们曾存在过。”
他的眼中,与平常含着温和的笑意不同,却是看透一切的澄明与苍凉。
“这样看来,杏红能回乡安葬,也比大多数人好些了。”白洛行说。
慕子染听了这话,嘲讽般的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无奈:“这到底算哪门子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