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张张口正想说话，却被父亲挡住：“对咧，包说咧，包说咧，nia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咱俩个顶咧半辈子的堎，nia不喜欢！对着呢，谁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环境，nia任个身价高咧，要求高了也正常！咱任个落伍咧，nia的心也操不上咧，娃有娃的想法，咱再说也没用，一人的一福，一人的一命，她爱咋弄咋弄去，娃大咧，咱管不了咧！照还咋么个家？算咧，算咧，都该弄啥弄啥去！”

终于可以散伙了，我赶紧向外提灯笼，下午走亲戚回家的人又要经过街道了，他们就是买灯笼的客户。身后传来母亲不悦的说话声：“嗯，嗯！还看不出来，就是叫兴平娃给缠住咧！你看着，兴平娃这两天也就给咱拜年来咧！……”

“嗯，嗯！你咋知道呢？……”父亲的“哼”我知道他只是为了躲避我的耳朵。

“怕啥呢，怕啥呢，她听着又能咋？你不信了，你就看着！沃娃要是再不来，你拿屎鞋到我嘴上打！”母亲厉声的吼。

站在街道，看着来来往往走亲戚回家的人们，不时接待着为第二天走亲戚做准备的客户。街道上家家户户的灯笼都在热热闹闹的减少着，减少着。母亲又赶往桥口寻找那批发灯笼的商家。父亲找来绳子，削好灯笼把，不断由玉娟小跑着送来。早晚的客流正是卖灯笼的好时候。

正月初六上午九点多，街道上走亲戚的人逐渐稀少，灯笼生意也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母亲挥挥手：“慧娟，你去回去给咱洗锅去，拿妈给咱站到这儿卖！”

推开门，父亲转头问：“集上没人了？”

“奥，人少咧！暗么处一半个买灯笼的！这都九点半咧，等到了人屋都上午端咧！”

“哎，那我逛去咧！”父亲站起身，看看地上的竹板，笑呵呵的说：“后晌再弄，这会儿也没用了，我出去打麻将去了！”边说边向外走。

看着满圆桌的脏碗，我不仅皱皱眉头，打开炉子，倒出热水，开始清洗锅碗。

“嗨！贺儿！”突然耳边传来李满库激动的呼喊声。一抬头，只见他提着礼品已经跨进了头门。

“咦？你来了？”出乎意料的看到李满库，我真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回家的憋屈、孤独与无法沟通终于有一个毫无压力的人让我能稍做休憩。只是不知道满库的到来又要给我带来多少麻烦与不安。我怕母亲当面给满库难堪，我怕满库看到母亲的强悍，我怕……。

“是啊，我来拜年！看看你。”李满库一脸的欣喜。

“嗨，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品！早饭吃……”

“姐，咱妈叫你到街道上看摊子去！赶紧的，有事呢！”我的话还没说完，玉娟小跑着冲进家，老远便喊。

李满库放下水杯，笑呵呵的说：“贺儿，咱俩个去卖灯笼，叫咱姨回家！”他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干这事，咱在行很！”

我‘噗！’一声笑了，说：“算了，算了，我可雇不起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到家里，我一时也就回来咧，灯笼就卖两个钟头的时间，中间没人，一时也就收摊子咧，你稍微等嘎！”说着便向外走。

“咱不要钱，你放心，白干还卖力很！”李满库跟着我走出房门，嬉皮士一样在我的身后笑着说。

“去去去！老实呆着，别添乱！”我生怕厚脸皮的李满库跟着自己站在街道上，给自己凭空增添邻居们的闲言碎语。看着他走进房间，我安心的向街道走去。

“慧娟，玉娟说兴平娃来咧，看妈的话没说错吧！去，妈说你看一时摊子，妈去连nia娃坐嘎，陪着说一程话……”母亲一看见我的人影，扔下货摊，快速跑来，得意的说。

一听到母亲的这话，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一把拉住母亲：“妈，你想说啥呢，你想说啥呢？……”

母亲看看我，笑笑说：“你放心，妈不会说啥的，就是你爸说妈的话，你连兴平娃去学校是个伴儿，就凭这一点，妈也不会说啥过分的话，你放心，放心，妈也这么大的年龄咧！”

“妈，沃只是我的同学！人到咱屋来是客，我家还要一块上学去！你千万记住！！不要冲动！”紧张的我再三叮嘱。我不希望满库委屈，更不希望他看到母亲不一样的心性。

“走走走！啥娃嘛，把你妈当啥咧，总对你妈不放心！我先上来的眉毛还不如你后上来的胡子咧！”母亲不悦的瞪了一眼，边走边吼。我心里默默的祈求上天保佑，希望我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

“贺儿，我来帮你卖灯笼！”突然间李满库笑呵呵的出现在我的灯笼摊前，那不一样的气质，热情的面容，立马引来众人的注目礼。站在熟人中间，我觉得自己浑身别扭！

正愁如何替自己解围，远远听见母亲高声喊：“慧娟，妈说你去回，回去操心给咱和些面窝呵，上午咱吃饺子！”她三步并着俩步向街道走来。母亲来了，李满库满脸笑容的向街道四处打量，“欣赏”着街道的另类繁华。

疑窦丛生的我低声问母亲：“妈，你不是说你回家，叫我卖灯笼吗？咋？可咋咧？发生啥事咧？”

母亲笑笑，低声说：“哎！你再包提咧，上回nia娃来，妈性急咧，话可能说得有些紧，这一回么，妈就说准备连娃好好坐嘎，把nia娃招待嘎，嗨，你光没见，妈刚一门，nia一呵就飙到芒上！妈一看，nia这是不想连妈说话，娃紧张！我就说算咧，……”正说着，突然母亲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家回去，操心做饭去，拿妈再卖一时，没人了，我就把摊子收咧！回，回，你俩个回！”

“满库，你先坐到房子看电视，我去老屋厨房取些面！”走进楼房的我，推开母亲的房门说。

“没事，我跟你到你老屋看看，电视有啥看头嘛！”说着，李满库抬起腿跟在后面：“哎，你家老屋原来是东西庄子，现在成了南北走向。奥，你家后院是个槡树，这么大了！还结桑椹吗？……”四娘斜眼偷看着，露出狡诘的笑容。我只觉得自己脸上火啦啦的烧，却不得不一一回答着李满库的问题。

“哎，街道上没人咧！”母亲提着板凳，拿着灯笼笑呵呵的走进门。

“姨，还有东西没，我给咱拿去！”李满库笑眯眯主动的向外走。

“哎不用咧，不用咧，姨再一回就完咧，你坐，你坐！”母亲一个箭步冲出头门，回头笑呵呵的说。

母亲回家了，李满库坐卧不宁，话少了，前后跟着我，似乎寸步都不想分离。我知道他拘宿，却更害怕母亲以此为口实。半截新桩基，一座新楼房的距离，无论站立，说话都像站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我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进退维谷，前后不是。

“贺儿，咱到外头耍走！大过年的，呆到屋弄啥？”李满库出乎意料的提出了要求。看着他急切的面容，我却不敢冒然答应。

母亲看看我，再看看李满库，笑呵呵的说：“那你家就出去耍去，姨给咱包饺子！”

“上午包饺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冬天家，咱跑到外头弄啥去！”我看看李满库，心里极其的不想面对街房，熟人怪异的眼神。然而，看着拘宿的他，我又怕母亲不经意又问出什么岔子，让他难堪不说，会给我大学生活带来多少障碍。

“去去去！满库叫你耍，你就出去耍去，过年呢，妈一个人慢慢包，包到啥时是啥时！”母亲挥挥手，李满库已经蹦到头门外，我不得不跟着一块走出门。

避开人群，躲着闲言碎语，一路带着李满库在田地转悠。我知道最多一两个小时他就该回家了，何必在母亲跟前给自己增添口实，算好吃饭的时间，走进家门，吃完饭送满库回家就是。出了家门的李满库像刑满失放的小鸟，一路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似乎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嗨！你回来耳朵冻破了！”突然，李满库指着我的耳朵大喊：“切，还不围我给你买的围巾！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白了他一眼，平静的说：“回家吃饭！时间差不多了。”

一顿饺子吃毕，满库依依不舍的走了，母亲却不依不饶的围着我数落：“你看着，这次回家，沃娃肯定想办法把你弄到他家屋，叫他妈，他爸，他哥，他姐都见嘎！日子一定会选在正月十五！……”

“你咋知道？操的是闲心，我给你说了，我连雾个娃没有啥，只是个同学，老乡！你看你些，一天闲的没事了！”听到母亲的唠叨，我心烦极了。

“我咋知道了？你看着么，我把他娃算准准的，他肯定是正月十五把你给他家屋叫，不信你看着！沃娃家屋穷，正月十五去，是咱这过年的大日子，谁家都会炒一桌菜，热热闹闹过个十五！十五把你弄到他家屋，既叫他妈看咧，又不给他妈增添麻烦，还把客给招待咧，这不是一锤咋两响的事情！……”

“妈，你再你到儿身上连这么个下功夫些，娃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该关心的问题不想，不琢磨，无关紧要的事情，看你下的这功夫！我给你都说了，我不谈对像，也不打算结婚，你总不停瞎猜啥呢！还正月十五，有板有眼！……”

“你不信？你不信了就看着，沃娃要不是正月十五来咱屋，再把你不想办法弄到他家屋，你到时候把鼓背到我芒上打！你看着！”

正月十五黑咕隆冬，村子里的炮竹声响彻天空。小初一大十五，家家户户起的早，天没亮，母亲和我已洗完饺子锅，摘好了上午要炒的菜，泡好腐竹，木耳，海带，切好肉，豆腐，坐家房间看电视。

“慧娟，慧娟！”突然头门口传来李满库的呼唤声，母亲急急的打开门，迎了进来。

“哎，满库，姨说今个走家？你的行李呢？”母亲偷眼看看我，一脸狡诘的笑容。

“奥，今个走，我连我家那些同学约好了，到西安集合。我来接慧娟走！”李满库笑呵呵的回答，却没有提说行李。

“姨问你，你的行李呢？”走进房间的母亲再一次笑呵呵的问。

“叔说今个走家！来来来，坐，坐坐坐！”父亲热情的迎着李满库，笑呵呵的说。

“看我给你说，你还不信，行李肯定是到他家屋呢，把你给他家屋拐呢！”母亲低声对我说。

“行李……”李满库的脸微红，话有些结疤，我知道坏了，他肯定是被母亲不幸言中。

“妈，我家么多人的一块走呢，行李肯定是别人背着，他来给我背行李，再带他的行李不嫌重！”我赶紧打圆场，生怕母亲一句话出来让李满库无地自容。

“就是的，我的行李叫那几个先背走了，我是帮慧娟拿行李的。”李满库的胆正了，话直了，只是撒谎的样子我明白。

“慧娟，来，妈说来，赶紧的，咱娘母俩个给满库炒桌菜一吃，看你家也走家！满库，姨说你坐，拿姨去给你炒些菜一吃，吃饱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姨我早上也把饭吃了！”满库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客气的阻止。

“哎，看这娃些，你妈饭就能多早的，这才六点，从你家屋到姨这儿还得二三个小时，你妈几点给你做饭？再包傻了，坐呵，坐呵，姨啥都省数着呢，上回你来，姨忙着呢，光给你吃顿饺子，你走了，姨还心架的！坐呵，连你叔坐呵说说话！慧娟，妈说去再把你的东西看嘎，看啥还没收拾到一垯，赶紧收拾去。饭一时就好！”母亲边说边开火炒菜。

眨眼的功夫，十二道菜整齐的摆到了桌子上。父亲拿出酒，大家都围上桌子陪着李满库。父亲和母亲不断夹菜，客气的说：“吃吃吃，叔说吃，吃饱！到路上可没有这么好的饭吃！你包看叔连你姨，我家刚把早饭吃了！”

李满库慌乱，拘谨的坐在父母中间，筷子像是有些胆怯，不敢冲着菜碟去，他不断放下筷子，红着脸客气的说：“叔，姨，你不操心，你不操心！”

“没事，你赶紧吃，吃饱了咱还要坐一天天的车呢，时间也不早咧，包客气！吃，这是我妈专门给你准备的！”看着慌乱的李满库，我不得不开口。

“嗯，姨说大口吃，出门家，吃饱，吃饱，包客气，客气啥呢！”说着母亲一大筷子的肉菜夹给李满库。

满库抬头看看身后墙上的闹钟，红着脸说：“姨，我吃好咧，吃好咧，早上起来，我妈也给我家吃过饭咧，我妈饭早很，吃完饭，我没停就来咧！这才一个多小时，你不操心，不操心！”他放下筷子就想站起来。

“来，吃好了，姨说再喝碗醪糟鸡蛋汤！把缝子灌嘎，肚子也就滋润咧！”母亲热情的端来汤碗塞到李满库的手里。

一桌好菜，大家却没吃几口。背上行李，父亲和母亲送我们出门。

“满库，姨说你的行李呢？你家今个不是要西安坐车去吗？那姨问你，你的行李呢？”母亲突如其来的再一次问。李满库一愣神，看看自己手里行李，站到那里。

“行李，满库给了他的那帮哥儿们，我家一垯走的有好几个人呢，他的行李别人背着先走了，我家到西安集合。妈，你就包管咧！”看到这样的情况，我赶紧出言化解。

“姨，我的行李早就给我那几个哥儿们咧，那几个夜个儿就到我家屋咧，吃过早饭，他家几个去西安取票，我来叫慧娟，我怕她的行李多，所以就让那几个把我的行李背走咧！”

“好好好！你家走，你家走，看时间包错过咧，赶紧走，赶紧走！”父亲笑着挥挥手，一副大度的样子。

坐上中线路的车，我觉得李满库应该给自己一个交待，然而他却躲在车门口，迟迟不肯向后移动。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不断琢磨，如果再这样被哄到他的家里，那自己真成了傻子。去与不去，他都应该坦诚布公的告诉自己，尊重自己的选择。

“满库，车票多钱？”不好直问的我知道如果去兴平必须从县城下车，车票一块，如果直接去西安一个人得六块钱。

“啊？奥，你不管，你不管！”李满库向后移动的脚步向前走了。他挥挥手，似乎不让我管车票的费用。

满库躲避的态度，和装聋卖哑的样子，我越发觉得他又故妓重演。一步步哄，一点点骗，直到他的目的达到！摇晃的汽车，拥挤的人群，躲避的李满库，生气的我却有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的感觉。

“没事，着沃气干啥！到了县城就会见分晓，已经这样了，早知道和晚知道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理智不断的劝说自己：“你的目的总是一块去上学，图个安全，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