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晓晴，顾玲珑与慕君烨用完早膳之后，才出了慕帅府。

她身上换了一件衣袍，一袭水墨色暗纹锦袍，腰间配髻上簪墨簪，看起来冷淡又干练。不用说，这个风格自然是慕君烨为她装扮。

顾玲珑好一阵无语，这男人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她乘着慕帅府的马车回了将军，在将军府的门口，与另一辆马车正巧碰到一起。

顾玲珑掀开了马车帘，就见对方也同样掀开了车帘，霎时间，四目相对，皆是相对无言。

“阿锦。”

墨元湛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待到看到她乘坐慕帅府的马车时，眸色微变：“你从慕帅府回来？”

说实话顾玲珑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很想看到墨元湛，不过，既然他主动找上门来，顾玲珑正好与他说清楚。

她昨夜躺在慕君烨的床上，想了整整一夜，将很多事情都想通透了。有些人该断就断，有些事该做就做。拖着对大家都是折磨。

顾玲珑朝墨元湛拱了拱手，礼貌道：“见过安亲王，请亲王殿下借一步说话。”

帝京东城有一座拱桥，拱桥下有六洞，中间有护城河流淌。从左到右的第五洞，在某一年大旱之际无水自断，故而这座桥也有断桥之称。断桥经年累月，已有百年历史，它残缺脆弱，寻常人压根就不会踏上来。

现如今，顾玲珑和墨元湛站在断桥之上，看着桥下流动的护城河。

护城河清澈，倒映出了灰蒙蒙的天色。想来不久后又是一场暴雨来袭。

墨元湛欲言又止：“昨夜...”

顾玲珑朝他笑笑，大方道：“昨夜末将误传芳华宫，出了些事情，让殿下见笑了。”

险些被窦氏母女下药构陷，顾玲珑竟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墨元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顾玲珑歪着头看着墨元湛，嘴角似笑非笑：“那未感谢殿下，若昨日没有殿下那枚亲印令牌，末将不会找到芳华宫。感谢殿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墨元湛一惊，“不，阿锦，昨日之事并非我愿。昨夜春华宫失火，春宫是我母妃生前所居住的地方，我前往此处令牌无意间丢失。阿锦，你且相信我，我如何可能会害你？”

这还是头一次，顾玲珑从墨元湛的口中听到关于他母妃的事情。

顾玲珑道：“殿下，这个世界上最难让人取信的，便是巧合。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不是我信不信就能了事的。当然，殿下如今位高权重，自是不会在意我这点微末的信任的。”

“阿锦！”墨元湛面色何其认真：“你何故这样想！我有多看重你，你岂会不知！”

墨元湛已经明显有些着急，可顾玲珑却不打算就此罢手。今日，就将所有的事情都了清吧。

“算了吧殿下。”顾玲珑摇了摇头：“这是一个警告，向来僭越的臣子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昔年末将信任殿下，如今殿下功成名就，已经不需要末将，末将也该退居幕后。还请殿下成全。”

顾玲珑突如其来的冷漠，叫墨元湛难以适应，他耐着性子道：“阿锦，昨日的事我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诚心诚意向你致歉，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你只是在说气话罢了，那些欺辱你的人，我定不会让她们逍遥法外。好阿锦，消消气。”

墨元湛的口气宛如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可是顾玲珑不是孩子，墨元湛也不是哄孩子的人。

顾玲珑从袖口摸出了碧色勾玉，递到了墨元湛的面前，“末将从来不说气话，殿下你是知道的。”

墨元湛看见那勾玉，身形震了震，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抿紧薄唇：“给你的就是你的，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

阿锦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只这枚勾玉，不可以。

顾玲珑手一分未收：“殿下，送人东西之前也要看别人要不要。这个东西这般珍贵，断不是我这等卑贱小民可以拥有的，我受不起。还请殿下收回。”

顾玲珑说得十分强硬，也十分伤人。

墨元湛面色一寸一寸地苍白，终是问了出声：“为什么?”

为什么一夕之间对他这般冷淡，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跟他断绝关系？他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墨元湛不解，不解所以不甘。

顾玲珑看着墨元湛难过的神色，内心如被尖刺刺扎一般，她咬紧牙关，面上越发冷若冰霜。

她蛮横地将勾玉塞进墨元湛的手里，转身就走。

手腕被墨元湛猛地扣住，他将勾玉塞回顾玲珑的手心，紧紧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墨元湛重复着这个疑问，目光紧紧地盯住顾玲珑。

顾玲珑险些受不了他悲切的视线，差点就败下阵来。莫要再问，莫要逼我说出狠绝的话。

“你说啊，为什么！”墨元湛久久等不到回应，晃了晃顾玲珑的手。

顾玲珑豁出去了，她猛地甩开墨元湛的手。

“殿下就这么想知道原因吗？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贪慕虚荣，殿下就是我上位的最好踏板，跟着殿下平步青云，位列群臣之位！如今我功成名就，自然也就不在需要殿下。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何其凶险，难不成殿下还以为我会跟着殿下涉险么？你只是我的一颗棋子，一个可以利用的踏脚石。懂了吗？”

顾玲珑字字如刀，割着墨元湛的心。

墨元湛往后倒退了一步，面色苍白如雪，惊愕又不可置信。“不，我不信。阿锦，你这样说定有你的苦衷。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何事？”

事到如今，墨元湛依然在相信顾玲珑是另有隐情。

顾玲珑心里忽然涌出了难以言喻的悲哀，墨元湛，墨元湛，她见过的心思最纯澈的男子，看他偏偏生在帝王家。

顾玲珑冷笑两声：“事实就是如此，殿下何故自欺欺人？殿下想想从前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自然就会明白。殿下虽然如今已经位列亲王之位，却始终被太子压了一头，又胸无大志，是最没有前途的皇子。你如此无能，已经不值得让我再跟随。你我就如这勾玉，从此恩断义绝！”

顾玲珑猛地抬起手，墨元湛看出她的意图，上前阻止：“不——”

可惜早已经来不及！顾玲珑狠狠一扔，勾玉在半空抛飞，坠入护城河中，溅起了点点水花。

“不！”身侧的墨元湛宛如失魂了一般，他只身飞跃，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护城河中。

“噗通——”巨大的水花溅在顾玲珑的脸上，那冰冷的温度浇得她抖了一个激灵。她猛地转过身，逼自己不去看在河里艰难寻找的墨元湛。

她拂袖离开，心道一方燃烧的火乍然熄灭。

墨元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