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兩唇張開，在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神注視下，有那麼短暫幾秒時間，我發覺自己倒抽一口氣，但很快那種感覺便化成另一種程度的尷尬。

「你……幹嘛。?我將手縮回，眼珠刻意看向別處。

他曖昧的看著我，「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想知道現在妳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才沒有想什麼，還有你現在看起來精神異常的好，很顯然的是我多心。?我低聲控訴。

「妳沒必要為我多心，只要照顧好妳自己就好。?

「是啊，現在我可能連洗澡都有困難。?我朝他瞪了一眼，他看著我大笑。

我和梁政鴻太熟了，熟到我常常忘記界線的存在感，因為我都是這樣告訴自己那純粹是覺得有他這個朋友真好概念，沒有別的意思，真的。

記得2010年梁政鴻得知我入取舞團通知，他送了一份禮物給我，那是一個在玻璃球裡不停旋轉的舞者，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在書店隨意買的一個東西，可是現在回想當年子漢只是給了我一個紅包要我自己買喜歡東西看來，顯然梁政鴻似乎比子漢更懂我的需求。

在我們互相嘻笑玩鬧的時候，子漢緩緩的走向我，那神情宛如學校巡經過教務主任不小心發現學生做壞事，而他隨時都保持最佳狀態，將學生校正回他認為好的樣貌。

「聽醫生說你可能需要好好休息。」子漢說，一手拉起我的手，看似普通的動作，但這種關心的語氣卻比平時感覺來得更冰冷，我卻是第一次感受到。

梁政鴻看了我一眼，才又恢復以往的笑容，說：「那醫生應該也有跟你們說我恢復的速度不算慢，按照這樣速度可能等一下就可以出院。」

「阿鴻，雖然你體力異於常人，但畢竟你單身一個人，而且荷西她看來也沒辦法老是遷就你，我真心希望你能夠早日康復。?

梁政鴻面容一斂，嘴角不帶笑意地說：「有了你的關心，我想我會努力讓自己恢復體力。?

「這樣就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可能是因為子漢說這些話太過震驚，我努力想找回開始的笑容，只是人卻被子漢拉著走出病房。

「你到底哪根筋不對，?我甩開他的手，生氣的說：「剛才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我哪有說什麼，我說的都是事實，還是妳以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能夠去照顧梁政鴻？?

我說：「子漢，現在問題不是我能不能去照顧他吧！?

「但是，我認為這就是最主要的問題。?子漢依然執著在同一個地方，這讓我真的有些火大。

「好，撇開這個問題，不管怎麼說你也不能對受傷的人說你是單身所以要顧好身體，難道你都不覺得這樣很殘忍無情嗎？?我說。

「對，我無情無義，哪像妳就算手都受傷了還跑到他病房照顧他。?子漢酸溜溜的說著。

「你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妳有時候對梁政鴻過於有情有義。?

我很驚訝居然從子漢口中聽到這種話，「如果他救的人是你，難道你也會對他這麼說嗎？我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件事，但於情於理我都該關心他。?

「妳口口聲聲說他救了妳，一切都是非不得已而做的行為。可是荷西，就算妳擔心他的傷勢，也不需要做到以身相許的地步，不是嗎？?

這回我真是處在無語問蒼天的境界，我甚至還沒從那些話的震撼效應驚醒過來，只是雙眼茫然地看著他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認為妳可以讓我幫忙照應梁政鴻，不一定非要妳親自出手才叫做有情有義。?

語畢，子漢看著我身上單薄的衣服，這會倒是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這給我的感覺像是為了彌補前面說的話而做出的行為。

我的手拉開肩上的外套，說：「你不用特別把外套給我穿，這樣只會讓我無法釋懷你的作風─?

子漢仍將外套披在我身上，說：「我再強調一次，我承認剛才我說的話是過分些，可是妳是我的老婆，別以為我會拋下妳不管。?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可是他的手指已經緊緊扣住我的手心，明知道我該堅持一點甩開他的手，但我還是乖乖地任由他牽著離開，將對於梁政鴻過多的心思一次拋在腦後，因為不管怎麼爭論，子漢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家人。

子漢一路都牽著我的手不放，就連開車都一樣，大概是這樣被抓著而有了安全感，我的心也豁達很多，縱使一路上覺得他這個樣子開車真的很危險，但我仍然默默地滿足於眼前這樣的狀況。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來到家門口，即使沉默始終在我們之中顯得時間漫長無趣，但有時候給彼此一點冷靜的空間，也不算是壞事。

這樣的氣氛我相信在進到家裡時，我們大可以不需多做告解的擁抱彼此。

「天啊，荷西！?

我太專注在想事情，並沒有發覺有個人蹲在門旁邊，直到那聲呼喊讓我著實嚇了一跳，就連原先和子漢牽著的手都因為驚嚇而抽開。

「荷西，妳還好嗎？?子漢替我擦乾瞬間爆出的冷汗，他輕輕拍拍我的肩說：「沒事，她是荷娜，妳的姊姊。?

「什麼？?

「對啊，我是姊姊啊！?荷娜走上前手托著我的臉擔憂地說。

「事實上，荷西剛從醫院回來，我想她現在精神狀態肯定不太理想。?子漢說。

「誰說我狀態不理想，只是聲音太大嚇著我而已。?我反駁道。

我想剛才我的反應確實太過激動，只是瞬間忘記這張臉孔的主人，腦波短暫的中斷過後才像個孩子一樣開心的擁抱她。

而且我絕對不會說自己是被荷娜那張沒有血色的臉蛋嚇到。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妳的手會骨折？?我們才剛在沙發上，荷娜就開始問著我的狀況。

「說來話長，我只能說自己倒楣才會碰上這樣的事。?我說，抬眼便看見子漢也打著好奇心瞧著我們的對話。

其實，我真的以為這些話題根本不會在家裡出現，因為剛一路上我對自己說打死也不能說出那件事的始末，這不僅是我自私的想法，更是為了我搖搖欲墜的婚姻，我怎麼也沒想到荷娜偏偏選在這個時間點到我家來，而且她給我感覺就像是得了厭食症的樣子，我的狀況也許比她還要好也說不定。

「真是不懂，偏偏我們姊妹都遇到倒楣事。?她沒頭沒尾的說著這話。

「倒楣事，難道姊夫他─?

其實這才是她會出現在我家的目的，雖然一開始並未想出她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但是當我沉靜下來後才想起關於姊夫的事情。

「荷西，我真的已經盡力去維護他了，可是無論我如何欺騙自己，我看不見妳姊夫是不是還願意跟我維持這段婚姻，現在他待在家就好像沒看見我一樣。?

「他在外面有女人，當然看不見妳的好，鬼遮眼！?我氣急敗壞的附和。

「對，他現在幾乎都在外面不想回家，所以，我就在想我為什麼要繼續在那個地方受氣？?

「什麼意思？?我說。此時子漢不知從哪裡托出一個行李箱出來，放在客廳中間。

「這個裡面很重呢！姊姊是要去哪裡玩？?子漢笑著說，他並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所以他以為荷娜是要出國去旅行，但是事實根本不是他想的樣子。

我倒沒有多想直接回道：「我不贊成妳這麼做，所謂的夫妻可沒有像妳這樣說離家出走就真的走人。?

「我會回去，只要等妳姊夫發現我的重要性。?荷娜說。

「那人才不會發現妳的重要性，他只會變本加厲，到最後甚至連他的老婆叫什麼名字都忘記。?我說。

「妳說什麼？?

「妳該相信我的話，一個出軌的男人妳只要讓他過多自由，他絕對會棄妳而去，所以現在妳根本什麼也不要去想，反正他只要玩膩了就會回家，妳只要這麼想就會好受一點。?我說。

荷娜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久久才脫口而出，「荷西，妳非要這麼說嗎？?

「我是認真的，雖然聽起來很殘忍，但是我不能再做第二次錯誤的選擇，懂嗎？?

始終保持旁觀者角度的子漢，上前將我拉到一角，對著我說：「妳瘋了嗎？為什麼要說那些傷人的話，而且讓荷娜暫時住在我們家也不算什麼。?

「我必須這麼做，如果荷娜選擇住在我們這裡只會搞得兩敗俱傷，下場不會多好。?我一一說出想法，只是我認為聽在子漢耳裡確實是些殘忍無情的措辭罷。

「荷西，沒有人會因為荷娜來我們家住幾天就發生事情，而且這樣對於他們而言也許是好的。?

「她不會好的，也許你認為現在的她很可憐，她需要到一個避風港不讓外頭風雨澆熄她身上的希望，但是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輩子嗎？該面對的問題終要面對，這就是她的命運。?我說。

「好啊，就算像妳說的，荷娜真的面對還是不面對又如何？?子漢聳聳肩，看著我。

「我……?

「看吧，連妳都覺得這樣行為對荷娜來說根本沒有幫助，那妳為什麼非要把荷娜趕回家呢？?

「那是因為妳從來沒有看過那雙眼睛！?我悲痛的說著。

子漢始終站在勸導角度告訴我整件事並沒有我想得嚴重，這也許看在他們眼裡都成了我的問題，因為沒有人會想到我早就看過這齣戲的結局有多慘，我更忘不了荷娜空洞沒靈魂的雙眼，我們不該收留她，從剛才她提起這件事時，我就已經打定主意要這麼做。

「荷西？?.

我抿著唇，恢復過往的神情說：「不管你怎麼想，荷娜必須要離開。?

這不是我的問題，她該放棄那樣悲慘的婚姻，她根本沒必要為了那人如此留戀，曾經我以為收留荷娜對她是好的結果，但是我忽略荷娜的心性，打從她認定一個人開始，她就只替自己準備一張啟程票，至於就近要駛到哪裡只有到她死才會知道。

「荷西，我只是要住幾個晚上，真的。?荷娜拉著我的手，哀求著。

「我不反對荷娜住在這裡幾天，你們也好久沒有好好聊天，不是嗎？?子漢仍試著說服我。

「你忘記我現在的樣子嗎？剛才你不是對著梁政鴻說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何況是照顧別人，不是嗎？?我衝口說出，並不是為了提醒子漢那段話，那都是迫於無奈的下策。

「余荷西，妳非要在說這種話嗎？?子漢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大聲的喊道：「到底妳腦子有什麼問題，非要把事情想得這麼複雜！?

子漢話一說完便走進房間，有那片刻，我極度厭惡這樣的自己，我講得話聽起來是傷到別人，但是我卻覺得自己想拿把刀在自殘的感覺。

「荷西，我並不是要在妳這待很久，難道妳連這一點寬容都沒有嗎？?荷娜再問一次。

「如果我說，這麼做是為妳好，妳能相信我的話嗎？?我說。

子漢的話著實影響我的情緒，我甚至有些動搖。誰會曉得，我一點也不想親手把荷娜趕出家裡，明知道荷娜是迫於無奈才會求助於我，可是為了她，我仍必須狠下心做出選擇，就像曾經荷娜做出放棄自己的選擇一樣。

「我知道了。?荷娜的臉色沉重，看在我眼裡只會更心煩意亂。

「姊。?我遲疑著，索性還是說：「姊夫他就像其他男人一樣，只是暫時不懂怎麼戒掉玩性，我相信只要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會回來妳身邊。?

「如果今天是子漢在外面有女人，妳也會這麼坦蕩蕩嗎？?荷娜問道。

「我不知道，也許我願意等他回頭，?我對荷娜說：「男人和女人的愛情本來就會隨著時間昇華成家人，只要度過那段難熬的歲月，我相信我們會活得更自在。?

聽完我的話，荷娜突然裂開嘴笑了。「我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過來這裡，現在聽完妳說的話後，我覺得自己顯得特別可笑。?

「荷娜……?

當荷娜拖著行李箱走到門檻前時，我的內心仍持續在掙扎，我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是充滿窒息的危險性，但是這就是現實一面，我只能硬著頭皮這麼做。

荷娜在門前停下來，她回頭瞪著我，問：「荷西，妳知道妳像誰嗎？?

我想了一會，但是荷娜根本沒有理睬我的答案，彷如自言自語的接下去說：「妳就像爸爸一樣狠心。?

荷娜把話說得如此雲淡風輕，但是每一個字都像針般刻意插在我的胸口，讓我隱隱作痛卻無法反擊，她不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但是我卻知道曾經荷娜痛恨父親的程度就像看見仇人一樣，她認為爸爸只顧活在自己的世界，她也同時和媽媽達成一致的想法，直到爸爸過世多年，她們始終沒有原諒過爸爸，可是現在我忽然懂得爸爸的感受，曾經的他也許有過我現在的經歷，一切的一切看來狠心，但是我真的別無他法。

在這充滿窒息的空間裡，我真的不願意走進房間面對子漢，可是我還是走進來，牽起子漢的手，渴望彼此能夠像前不久一樣得到對方諒解，只是子漢卻露出嫌惡的反應，他甩開我的手說：「余荷西，妳真夠狠心。?

「子漢，我們先把這件事忘記好嗎？現在我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拜託，別這樣，荷娜對我這樣也許我還能理解，但是那都攸關荷娜未來，沒必要連子漢都跟著湊上一腳啊。

他指著門口說：「妳現在立刻去把妳姊姊接回來，我們不該在她最需要幫忙時後把她趕走。?

「不可以，我們什麼都別做。?我抓著他的手，說：「她會沒事，可能在某一天她會感謝我這麼做。?

「我真的從來都沒想到妳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妳知道妳看起來真的很可怕嗎？?

「你說我可怕，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事情嚴重性！?我再次強調。

「什麼叫事情的嚴重性？?子漢接著說：「當妳把妳親姐姐趕出家門時有想過事情嚴重性嗎？剛才她被唯一親妹妹拒於家門外，妳沒想過她可能會情緒低落發生什麼意外嗎？?

「荷娜她會過得很好，我們沒必要擔心那些問題。?我逃避性答覆。

「是啊，妳從來就不擔心別人的安危，永遠在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的感受，妳還真是一貫的風格啊。?他嘲諷道。

「子漢，別這樣。?我說，「雖然我知道你現在肯定認為我無情，但是我拜託你，哪怕是一瞬間也好，站在我的角度，還有想想我曾說過的話，你就會發現我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我懇求道。

「余荷西，妳要我站在妳的角度，可是妳卻從沒有想過我站在妳的角度想過多少回了，妳只是一昧地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