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仙姑显而举止庄重稳妥许多，只是瞠目看着我犹带一丝颤音回道：“花神睡了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忧心。”

我蹙了蹙眉，再次问道：“紫陌呢？”

那仙姑道：“紫陌魔君自然在魔界。”

我闭眼问道：“他可前来看过我？”

那仙姑恭恭敬敬回道：“天帝陛下半年前发了新天条，仙魔不两立，魔君以后都不能来天界了。”

“仙魔不两立……仙魔不两立……”我嗫嚅在唇间重复了几遍，忽地抬头看向她：“那魔君紫陌，可就是墨辰帝君？”

那仙姑掩口一笑：“花神说笑了，魔君是魔君，帝君是帝君，帝君如今还在闭关修炼呢。方才天帝抽了间隙过来瞧过花神，不想可巧刚走，我这就去禀报天帝。”

“闭关修炼……”我脑中忽地乱作一团，“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天条……你老实告诉我，紫陌是不是出事了？”我一把攀住她的袖口。

“这……”她一时怔怔不知答言，被我揪着衣袖再三再四重复问，方才小心翼翼道：“魔界……魔界的溟漓公主被杀，群情激奋，魔君可能是在处理此事。”

“轰隆”一声巨响，我脑中炸开一团血雾。

溟漓……

血，满目的血，沿着白皙的云砖，一阶一阶往下淌，只有源头，没有尽头。

是的，她死了啊！是蝉衣亲手杀死她的！紫陌是魔界新君，公主被杀，不知魔界众人要如何对待紫陌！

我捧着双手，胸口剜肉一样痛。我蜷起身子缩在床角，痛得直不起身，霎时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来，活生生，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地被弃在地上。

“仙上！仙上！怎么了？！”

我痛得脚趾抽筋，张惶失措望着她，“快！我要去魔界！”我捂住空荡荡的胸口缩成一团，紫陌一定是出事了。

那仙姑满面惊恐，直道：“仙上，万万不可……”

“我要去魔界！谁敢挡我！”我嚎啕起来，巨痛不止。

“怎么了？”有人踏了进来，颀长的身子，雪白的袍。

紫陌？

我泪眼朦胧顿在那里，万物静止。

“仙上……”那仙姑哆哆嗦嗦，魂不附体。

“小白，怎么了呢？”

海市蜃楼一瞬间轰然崩塌，紫陌从来不叫我小白……胸口又被剜了一刀，血肉模糊……我纠结拧曲着双手，喉头里胆汁破裂一样的苦。

“紫陌怎么样了？”我失措无助地看着他。

天帝压住我的手，将我抱进他怀里，拍着我的背，轻声道：“仙魔有别，你不要再想他了，还像以前那样跟我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我挣开他：“你已经答应我们成婚了！而且你是天帝，事务缠身——”

“事务缠身麽？”天帝温和地看着我，“那小白来帮我好不好？天后的职位已经空缺很久了。”

“临犀你不要闹了！”情急之下我唤出他的本名。

他穿着洁净而明朗的帝王朝服，发丝用无暇玉冠了起来。眼睛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冰冷寒冽也如深夜的大海。

“我们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他的目光悲伤，又含着一种笃定，“先遇到你的人，是我。”

这么多年的相识相知，我自然能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已经有了变化。

“我爱上紫陌了，他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我笃定地相信紫陌就是墨辰帝君，就是十万年前的临犀登基典礼之时，我曾见过的那个人，一袭白袍，眉眼清冷。

“是。”

“小白，我是最不愿意对你说谎的。”

“我虽私下对你做了很多事，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起身，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站在边上。

我终于知道当初为何错怪紫陌了。

我的记忆被人修改了。

被这个我信任的总角之交、天界君上修改了。

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晕染出来，在我看来却是刺骨的寒冷。

我捂着胸口，只觉得那痛从胸口处泛滥，直达四肢百籁，针砭刀刺一般，说不出哪里痛，却又处处都痛，我蜷紧身子，眼泪似乎要往下淌，“我早该知道……是我错怪他了……”

他死死捂住我的眼，生怕我落下最后一滴泪然后灰飞烟灭，“吃糖便不会苦了。”他随手变幻出一颗冰糖，亲手喂入我的口中。

那糖在我舌尖化开来，化成一股黄连汁水般，只觉喉中更涩更苦，苦得我夹紧了眉头将它吐了出来，却见那糖已被染得血红。

临犀看着那颗染得血淋淋的糖，眉间隐忧连连，伸出手将灵力注入指尖缓缓摩挲过我的后背，“小白莫怕，我在呢。”

我哽咽着，直到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声音。

临犀取了枚凝神金丹用蜜糖水和了让我服下，渐渐平复了我错落起伏的喘息。只觉着轻飘飘地越来越倦，我缓缓地睡了过去。

不知我到了哪里，梵音袅袅，看见三个小仙童在下棋。照新版《天庭管理与律法条例》的说法，下棋定输赢，这叫竞争上岗，有助于提高业务能力。

“临犀二少可都来赏光了啊，麻溜的！”其中一个仙童嚷。

那个被唤“临犀”的仙童听言，很是受用，笑眯眯落下一子，兄弟俩便哀嚎一片。

我想我是认得他的。作为元始天尊的二子，新任的临犀帝君，他算得是上神圈里的一号小鲜肉，夺走了墨辰帝君曾经的地位。他的劫数，乃是十三天轰隆隆的五万道天雷。一向怀抱“崇尚和平、反对暴行”这一先进理念的临犀二少，作为第一批践行新天例的神仙首当其冲，面对这场天帝主张的合法暴行，敢怒不敢言。

闭关出来，临犀神清气爽准备继续做他的贵少爷。天尊慈爱地前来迎接小儿子，顺带一提，他的往生殿早被改成多功能棋牌室了，且长时间内不打算改回来，衷心地建议他再找个地方住。若他不舍得离开从小长到大的清微天，玉虚宫的柴房倒有一间空着，尚且可以给他将就将就。——大殿？不成，那么庄重的地方怎么能打地铺？别处也不行，跪安吧。

于是临犀新官上任，热火朝天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往返于三十三天，给自己找间房子委身。但显然，天相宫的司禄星君业务十分娴熟，一宫一殿排得甚满。于是临犀在愤慨投诉宫殿怎能不备棋牌室之余，只好暂且戚戚寄居在玉虚宫的柴房。

“看来你是神史记载以来，第一个住柴房的上神。”一个仙童拍拍他肩膀，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另一个仙童在一旁嗑着瓜子建议：“其实最快的方法是你明天就娶个谁进门成家。你心心念念的小丫头是指不上了，不过听说婉华夫人的侄女很是中意你。”

哦，我记起来了，九百年前，临犀在洛河之畔捡了我，两人都是好动的，一起顽劣地将天界翻了个底朝天。后来天尊查出我的真身是母神的一滴泪，修炼了万万年才成了仙，立马把我尊为上神，临犀虽是他的亲儿子，地位嘛……唉。

临犀呷了口酒，好脾气道：“不劳费心了，我已有打算。”说着，笑眯眯环顾了周围一眼，我吓得立刻往后缩。

这里的人，似乎都看不见我，我便继续站在旁边。

被唤勾陈的仙童立马举手打小报告：“哥，他觊觎你光明殿！”那个叫子巍的仙童大笑：“怕是觊觎我那地窖子里的酒吧！”

在北海新收了个小鲛人做徒儿的青华驱元神而来，子巍就趁着酒兴要与他比剑。临犀捏着枚糕点问：“是不是他挂了，光明殿就归我？”

“我看有戏。”青华点头。

“记得下手狠一些。”临犀依旧笑眯眯的，“天尊罚下来，我替你担着。”

倚栏观战，勾陈八卦道：“听橘芒说，你出关那天，你家那个凶神恶煞的小丫头跑来找架打，你给拦住了？”

什么叫凶神恶煞！

临犀漫不经心“唔”了声，勾陈又道：“听说那丫头年纪小，修为倒高，手腕也狠，说是不久前当上上神了！现要和你打起来，你还未必打得过她。”

临犀眯起眼睛，骄傲跋扈的眉眼，沉吟道：“是么……”

我得意一笑。

画面忽的一转，正赶上那七情六欲所化的往生莲旋出缭绕雾气，笼住子巍衣袍。他来晚，是因来时路上听到两个天枢宫的仙童聊八卦，说度厄和司命二位星君近日迷上了人间的戏折子，并致力于把一些才子佳人的桥段写在命盘里，也不知子巍中没中。

天雷是实打实的，可感情这档子事，却是虚无缥缈。神界记载以来，多少神仙层层修为，就败在了这一个情字上，委实可叹。

临犀立在三生池外，仔细琢磨着这事，直到勾陈拍拍他：“你不用睡柴房了！”临犀这才喜上眉梢，告别尚有公务在身的子巍和青华，兀自招了朵紫云回往光明殿好布置一番。

——“喂！”

我站在他身后，明亮傲然，精致小脸上唇红齿白，眉眼张扬跋扈。

临犀眯起眼，前头勾陈才同他说起，这不，真就来了。

他刚刚挨完整整两日的天雷，从碧华台踉跄下来。

这……找上门的挑战，好像不大适合刚受了五万天雷的他吧？可这时候溜走，又未免有损他一介男神形象。无法，临犀化出一柄玄铁剑，心想：不过是个小丫头，三两招吓唬走就好。

哼，我蔻丹指尖银光闪过，一排银针齐齐朝他飞来。临犀勉力躲过了，才发现斜插脚边的针上汩汩散着青黑之气，明显淬了剧毒。临犀眯起眼，这丫头，心忒狠！

“我让你改我记忆！我让你仙魔有别！”怒气一齐全部爆发出来，厉色喝了一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见惯了文文弱弱的仙娥，这样跋扈的，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改记忆？仙魔有别？”临犀眉梢一挑，笑意渐浓，“小白你莫不是失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