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桃源（一）

修仙界有三道最难修。

一为佛道, 二为剑道，三为无情道。

佛道最难是悟, 有人穷尽一生也难参破佛法无边。

剑道最难是磨，数千年如一日，日复一日，从不断绝。

而无情道最难则是断念，人生来就有百般杂念，万般情愫。要想断情绝爱，尤为困难。

因此千百年来修成无情道的除了鸿蒙初开时候飞升得道的那位老祖之外，便只有万剑仙宗的那位剑祖了。

沉晦是个妥妥的修二代, 他的父亲为剑宗大长老，是个赫赫有名的剑修。

听当年的人说, 男人是当世第一的剑修。原本万剑仙宗下任宗主的位置是打算传给他的, 可是他在最后历练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

那女子便是沉晦的生母。

沉晦从记事时候开始就鲜少听到他的父亲提起过母亲，他只听说母亲以凡人之躯生下了自己。

因为受不住他的灵体灵压, 在她出生之时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日。

所以沉晦的父亲不怎么喜欢他。

准确来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面对他这个靠自己的生而夺去了他生母生命的存在。

沉晦从小便没了母亲, 同样的, 和父亲也不亲近。

他是被万剑仙宗的长老和师兄师姐们养大的。大约是自小便没感受过什么亲情, 沉晦对于感情之事很是淡薄。

在到了测灵根选修何道的年纪，沉晦面色如常地淌过了七清池。

宗门长老说他很特别，或许可以试试修无情道。

无情道是万剑仙宗剑道之中衍生的一个道法, 比起普通的剑道来说它更不容易被感情影响，修行路上更不容易生了心魔。

只是只要是人便有喜怒哀乐, 因此千百年来能有修无情道的资质的寥寥无几。

“被感情影响？生心魔？”

少年时候的沉晦对道法所知甚少，在听到长老这话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是不是我父亲就是因为没有修成这无情道才被感情影响, 这些年来修为一直停滞不前？”

“他是不是不该喜欢上母亲？只要不生情爱，我就不会出生，就不会夺了母亲的性命。他也不会因为失去挚爱这般痛苦？对吗？”

长老沉默了一瞬，他大约也是想起了这些年沉晦父亲枯坐在那墓碑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

了无生气的模样。

“……是的。”

“他没有守住道心，拿不起放不下，这才弄得这般境况。”

“如果你能修成无情道，这世间万物便再没有能够影响到你的存在。你便能够永远道心坚固，修行顺遂。”

这听起来是个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沉晦没有多想，既然长老们说他有修无情道的资质，他修了便是。

也不知道是沉晦资质极佳，还是修了这无情道的原因。自去剑冢里择了本命灵剑之后，他的修为一日千里。

不到百年，他便快要突破了金丹，到达元婴境界。

可是修道之路哪有真正的一帆顺遂，在百年之后饶是修了无情道的沉晦也陷入了瓶颈。

而这个瓶颈，便是无情道的瓶颈。

无情道要先有情才能断绝情爱做到真正的无情。

这是沉晦后来才知道的。

沉晦修为到了元婴的时候，也一直再寻求突破之法。

他对平日里对他示好的女修没什么感觉，却为破了无情道尝试着去接受。

只是屡屡无果。

正当沉晦觉得这无情道可能破不了的时候，直到桃源百年一次的桃花宴。

万剑仙宗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沉晦当时刚继任了宗主之位，原是奔着赴宴走个过场去的。

可是长老们不知为何颇为重视这一次的桃花宴。

“宗主，你可有见过桃源主？”

青年仔细想了想，脑子里对这桃源主并没有丝毫印象。

于是他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直苦于无情道难得突破吗？其他女修或许不行，可没准桃源主能帮你这个忙。”

“她是当今修仙界里最貌美的女修，听说当年摘英会的时候，就连灵山的佛修见了她的真容也险些破了戒。”

“或许你会喜欢她。”

喜欢这个字眼实在太陌生了，至少对沉晦而言。

沉晦当时也就随便听听敷衍回应了几句，其实却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想若是真的只是因为他人的容貌姣好便心生欢喜，轻易受了影响。那他这无情道也修得太不成火候了。

几日之后的桃花宴，沉晦和林风一并去了桃源仙岛。

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去桃源，但是每去一次还是会被这绵延千万里的桃林给惊艳到。

花叶繁盛，满眼都是粉红色的花海，周围好些云雾萦绕在其中。

宛若姑娘面上被蒙了一层纱幔，朦胧又柔美。

在桃源之间还分布着好些溪流，水是浅绿色泽，从高处往下看去，绿腰带似的缠绕着。

让人移不开视线。

“许久没来桃源了，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记得我才刚到金丹。当时师父特意带我过来讨根千年桃枝来炼化，如今想来竟已过了百年。”

林风此时还不是后来白发苍苍的模样，面容俊朗，眉眼清澈。

虽不及沉晦俊美，但是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百年前桃源主还是个少有的男修，那男修男生女相，生得比女修还要貌美。

林风瞧见过，觉得和这片桃林相辉交映，美得跟幅画卷似的。

“对了师兄，听说如今新继任的这位桃源主生得比上一任还要好看。长老们好像有意让你去结识一番，你得加把劲儿，当年剑祖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道侣都怀上孩子了。”

“急不得。”

沉晦御剑往桃源那边过去，周围带起的风将他的头发拂开，那双眉眼温和，却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种事情讲的是两情相悦。就算我看上人家了，人家不喜欢我便也算没缘分。”

“你这是什么话？这各门各派的女修哪有不喜欢你的？只有你看不上的。”

和沉晦万花丛中挑选道侣不同，林风是没什么道侣缘。这些年怎么努力找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道侣。

他其实长得也不差，大约是因为自己是个药修，没武力值也没什么前途。所以这些女修才不愿跟着他。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有些哀怨地看了前面青年一眼。

世道不公。

这些女修真没眼光。

选剑修有什么好，不解风情不说还不懂得如何体贴人。哪有跟着药修会过日子？

这些话林风也只在心里这么吐槽几句。

桃源女修最多。

他打算等会儿离沉晦远一些，他可不想和他站在一起成了对照组，这样更不好找合眼缘的道侣了。

到了桃源秘境之后，桃源的童子便上前领着他们去了各自的房间。

桃花宴明日举办，所谓桃花宴大致上算是个品酒赏花的高雅宴会。

桃花酒封存百年，恰好在百年后三月天的时候取出。邀各方道友前来品鉴。

当然，不单单只是品酒赏花，更多的还是让桃源之中的女修们和外界宗门各派的青年才俊多接触接触，增加些结识的机会。

要是实在是互相喜欢，径直结了道侣也不是不可以。

因此这表面上看着是个品酒宴，实则是个相亲会。

这也是为什么宗门的长老会建议林风和沉晦这两个单身男修前来赴宴。

林风没什么要求，只要是性格好，生得不难看，能聊得来的女修他都是愿意处一处的。

而沉晦哪里知道什么情爱之事。

若不是长老们应了邀约，他可能会择选一个僻静地方修行，也不会浪费时间从万剑仙宗赶来这里赴什么桃花宴的。

他被童子带到了居所之后，便径直打坐凝神修行。

沉晦修行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将神识扩散，往周围方向覆盖。

这一次也没例外，他将神识以自己的房间为中心，一点一点慢慢往四周延展。

神识所覆盖的地方，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他都能清晰感知到。

桃源周围全是繁盛茂密的花叶，一阵清风吹过，纷纷扬扬便成了花雨。

沉晦嗅到了花叶的清香，然后慢慢的神识碰触到了灵泉清冽。

他没有太留意周遭，只觉得桃源灵力充沛，所到之处皆是鸟语花香。不自觉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就这么放任着神识往外扩散覆盖，最后越过桃林，落到了一处千年灵泉。

此时清风明月，清冷月光洒落在了泉水之上，风稍微一吹便是粼粼碎银。

树影婆娑，沉晦隐约之间嗅到了花叶之外的一股清甜气息。

而后随着泉水声响，一个雪肤乌发的少女缓缓从水泽之中探出。

沉晦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觉得这画面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地之间，好像只有那个少女。

连同周围的桃花灼灼，也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失了颜色。

沉晦想。

这大约便算是喜欢了。

他喜欢这画面。

更喜欢这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