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不知道伊尔萨又在打什么主意, 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耸了耸肩，停止了对席利乌斯的施压。

他不喜欢干预伊尔萨所做的决定，除非那个决定真的会给她带来不好的后果。等到了那个时候, 他再出手也不迟。

倒挂在云层中的触手已经消失了, 变回巨龙的康斯坦汀和塞根一起飞了上来。

“伊尔萨, 外面是怎么回事？突然冒出来好多恶心的魔物，像蛇一样到处乱甩……”康斯坦汀一边询问一边四处张望, 一眼就看到了伊尔萨身边的莱斯特, 顿时诧异地睁大眼睛。

“你没死？！”

莱斯特微笑：“你以为我死了？”

“……切，真是可惜。”康斯坦汀撇过头低嗤一声，看上去十分失望。

塞根挡在伊尔萨的身前，冰冷地看着席利乌斯，浅金色的眸子里充满敌意, “主人，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她安抚地摸摸塞根的头发, 重新望向一言不发的席利乌斯，“怎么样, 席利乌斯，你做好决定了吗？”

席利乌斯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仿佛他的眼前再无别人。过了很久, 他终于慢慢开口。

“只有我和你？不会有其他人插手？”

伊尔萨点了点头：“是的，只有我和你。”

不知前情的康斯坦汀顿时紧张地皱眉：“什么只有你和他的，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不用紧张。”伊尔萨摆摆手，继续平静地直视席利乌斯, “席利乌斯，告诉我你的回答。”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了。更何况，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么？

席利乌斯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我接受。”

伊尔萨终于露出一点浅淡的微笑。

莱斯特三人被伊尔萨安排到圣殿的下方，不得过来打断或者插手他们。无声翻涌的云潮之上，只剩下伊尔萨与席利乌斯二人，他们周身都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只是伊尔萨的光晕要更加浅淡柔和一些。

“席利乌斯，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想要成为至高神呢？”伊尔萨微微侧着头看他，浅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因为只有成为至高神才能真正创造出我理想的世界。”席利乌斯轻声回答她。

“仅仅只有这个目的么？”伊尔萨叹了一声气，“现在的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不，远远不够。”席利乌斯摇头，“半神说到底只是幸运一点的人类，与真正的神祗之间仍然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且……如果不能成为至高神，就永远无法真正的得到她，占有她。

只不过，这一点，他是永远不会告诉伊尔萨的。

“你太贪心了。”伊尔萨继续道，“你的信徒遍布整个大陆，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奉为圣经。即使这样，你还想要更多，你的欲望已经超出神祗的界限了。”

席利乌斯轻叹：“你不会明白的。”

伊尔萨知道他们的对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而她也不能放任席利乌斯这样的人成为至高神，否则就不仅仅是她会不会死的问题了，这个世界也会陷入未知的混乱。

她不是什么悲悯慈爱的救世主，只是，如果神念还在，一定不会希望她将世界交到席利乌斯的手里。

她不想辜负神念，也不想辜负其他六位信任她的半神。

伊尔萨垂下眼睛，平静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好吧。那么，神力释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云层下的气流忽然归为静止。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陷入绝对寂静，而她身后的空气慢慢撕开无数个黑洞般的裂缝，从裂缝中钻出来密密麻麻的雪白巨兽。

这些巨兽都是曾经那位女神的化身，也可以说是神念的化身。伊尔萨相信它们可以为她带来力量，所以选择让它们为她战斗。

雪白巨兽有着豹一般矫健的身躯，四爪如龙，背上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它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席利乌斯，伊尔萨右手一指，它们便挥动翅膀，向着席利乌斯猛冲而去！

“不愧是您，伊尔萨大人。”席利乌斯轻声赞叹，双手虚推，一道道金色的光束在他的身前浮现，随之对准巨兽袭来的方向射了出去——

巨兽张开巨口，纯白色的光波瞬间显现。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光波从口中喷吐而出，与席利乌斯的金色光束在空中激烈碰撞。金色光束的冲击更强烈也凶猛，金色吞噬白色，在刺眼的光芒中射穿了巨兽的喉咙。

巨兽化为璀璨的光点消失，伊尔萨微阖双眸，轻轻交搭十指。

云海翻滚，星月显现。天色在转瞬间变得昏黑黯淡，银色的月光倾洒下来，亿万星辰在云层之上摇摇欲坠。

太阳的光辉对席利乌斯有着积极的影响，所以她必须要将太阳遮挡起来。

席利乌斯自然明白她的意图，但他并没有阻止。事实上，他早已不需要太阳的帮助了，与他现在的力量相比，太阳能够给予的馈赠微乎其微。

星辰悬挂在二人的上方，距离他们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接近。席利乌斯紧紧盯着伊尔萨的一举一动，身侧的光辉如水一般静静浮动。

伊尔萨忽然睁开双眼，无数璀璨的星辰顿时化作尖锐的利剑齐齐刺向席利乌斯，席利乌斯立刻做出反应，他周围的光辉瞬间散开，如同海面上的浪潮荡起波纹，星辰利剑纷纷没入光辉之中，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再来。”

伊尔萨轻轻说道，巨大的金色女神像突然出现，横亘在席利乌斯与她之间，那女神像面容慈爱悲悯，与圣殿之中的那尊一模一样。

席利乌斯叹息，清俊温雅的脸庞平静如水，“伊尔萨大人，您已经知道了，我对神像并无半分敬畏之心。您这样做是没有用的……”

“是么？”神像微微开口，发出与伊尔萨别无二致的声音。她微微睁眼，湛蓝的眼眸仿佛含着一汪清泉，浅金色的长发蜷曲在洁白的肩头，柔软的双唇微微开合，温柔地注视着席利乌斯，“那如果变成这样呢？”

她看上去与伊尔萨一模一样。只是眼神要比伊尔萨更加温柔，更加具有圣洁的神性。

席利乌斯怔怔地看着她，微微失神。化成伊尔萨模样的神像向席利乌斯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指慢慢包裹住他的脖颈。

“执权者不可有贪念。”神像低低吟诵，“席利乌斯，放弃吧。”

席利乌斯摇了摇头：“你不是伊尔萨大人。”

神像慢慢收紧手指：“为何？”

“你和伊尔萨大人的眼神不一样。”他抬手微拂，扣住他脖子的那只手顿时化为灰烬。

“……可怜之人。”神像的眼中留下两行泪水，她一脸悲悯地注视着席利乌斯，从消失的那只手开始，延伸至身体的其他地方，纷纷化为金色的灰烬，在席利乌斯的眼前慢慢消散。

席利乌斯看着她最后的头颅，轻声道：“你错了。”

他生来便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容貌与智慧，却独独没有与之相配的出身。他在泥潭中长大，受尽冷眼与苦难。正是如此，他从一开始便清晰地明白，世界是肮脏的，丑陋的，不平等的。

但他并不可怜，因为他从未屈服。

“……我从来不是什么可怜之人。”

“你是。”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忽然在席利乌斯的耳边响起，下一秒，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了他的腹部。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向身前的少女。

“伊尔萨大人，原来您也会骗人啊。”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伊尔萨也笑：“这种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将手中的长剑向前推进了几寸，温热的鲜血从席利乌斯的腹部汩汩流出。他没有坠落，也没有推开伊尔萨，而是抬起双手，慢慢抱住了她。

“是我输了。”他伏在伊尔萨的肩膀上，轻轻地说。

伊尔萨微微侧眸看他：“你的神力还没有消失，你还有反击的机会。”

“不用了，只要我的对手是您，我就永远没有反击的机会。”席利乌斯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还要温柔，“您已经知道我的弱点了。”

伊尔萨没有说话。

席利乌斯的弱点只有一个，就是无法伤害她。

他说的没错，可惜她从未信过，直到他避开那个眼神的时候——这也是她笃定席利乌斯无法打败她的原因。

伊尔萨微微叹气。她还真是卑鄙啊。

她无声叹息，然后对席利乌斯说，“松手吧，我会撤去你的神权，从此你与人类无异，再也不要去想什么新的世界了。”

“不，我要祈求您，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席利乌斯拥抱着她，专注地凝视她的眼睛，“请您杀了我。”

伊尔萨错愕道：“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忍受变回人类的一生。”席利乌斯的脸上浮起苍白的浅笑，“我的理想已死，即使您不杀了我，我也会自己结束这段生命。”

更何况，无法拥有她，又与死有何异呢？

“求您。最起码让我死在您的手里吧。”

伊尔萨怔怔地看着他。

他像初见时一样璀璨，如同太阳的光辉般夺目，琥珀般的眼眸中满满倒映着她的脸。

伊尔萨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叹息，然后绽放出温柔的微笑。

“好，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星月退散，太阳重新升起。万丈光芒下，席利乌斯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他深深凝视着伊尔萨，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对，这才是她，这才是他的伊尔萨大人。

她的眼神依旧柔和而清澈，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人类的柔软与温暖。

她和神像是不一样的。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变成一片灿烂的金色。而席利乌斯也在这光芒中化作细碎的光辉，渐渐消散在永恒的太阳之中。

伊尔萨静静地漂浮在空中，抬手抹了下眼角。

然后她向下方的人影挥手，莱斯特三人立刻飞了上来。

“结束了？”莱斯特安静地看她。

“嗯。”伊尔萨神色静穆，有种纯粹的安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