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阵恼怒的来源是祁染染，恐怕陆瑾轩真的会在这里利用自己五皇子的身份，直接对她施压。

但如今来源却是这位难以对付的皇叔。

陆瑾轩面对陆宥，还是有些忌惮的，哪怕心中有恼怒，但也不会显露到脸上。

“皇叔？”陆瑾轩再次叫道，这次的语气比前几次都低沉不少，“这祁家的布粥摊子是不能再接着支下去了，那粥中有沙。”

此话一出，三人之间的气氛便这么沉下去了。

沉默之中，耳中只有不断涌入的难民们的痛哭声和控诉声。

“粥！大人，给我们粥！”那是难民们的悲鸣和哀求。

随着这些声音，队伍逐渐骚动起来，有抱着孩子的母亲，直接脱离队伍往前跑，然后直接跪倒在祁染染三人面前，“神仙小姐，救救命吧！我的孩子已经快要饿死了呀！”

那位难民母亲的眼泪和脸上沾染着的泥土灰尘混合在一起，呈现出最是悲恸的模样。她的头直接用力地磕在地上，仅仅一下就磕出了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紧紧裹着孩子的襁褓也随着她的动作松了不少，露出了孩子已经泛青的脸，竟是已经皮包骨头，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的地步了。

祁染染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嵌进手心，让她清醒着感觉到疼痛。

这时，陆宥的手却是仿佛不经意间碰了碰祁染染的手背，示意她将手松开。

“大娘莫急，”祁染染回过神来，直接捧过一碗浓稠的温热白粥来，递给跪在地上的难民母亲，“这儿有，大家都能领到。”

祁染染说完这句话，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大着音量，对所有正在排队的难民喊道，“莫推搡，莫着急，白粥定然够！”

排在前头的难民们听见了，就往后一个接一个地传消息，不一会儿，整个队伍便都知道了祁染染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依旧稍微安定了一些。

但是，难民们可是记得的，刚刚那位穿着锦衣玉珞的贵族公子一来，这粥摊就停滞了发放的动作，只要他们的视线范围内陆瑾轩的身影依然在，难民们都是无法安心的。

“陆王爷，”祁染染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跟陆瑾轩解释自己刚刚往粥中加沙究竟是什么用意，她如今满心满意里都是救人的心思，她下意识到陆宥面前说明道。

“小女子该去维持布粥的秩序了。”祁染染说完，仿佛是知道陆宥一定会同意一样，在看见陆宥对她点头的前一秒，祁染染便已经迈出了离开的步子。

陆瑾轩本想在这件事情上为难祁染染，甚至直接对整个祁府做文章，此时觉得很是荒唐。

自己的这个皇叔虽然是个做事风格诡谲的，但终究是没有过什么太过于离经叛道的行为，怎么可能会在知道了祁染染在粥中放沙之后，还准许这样的粥摊继续摆下去呢？

他垂眸，看向跪在自己面前正在给孩子小心翼翼喂粥的难民母亲，直接对其训斥道，“你可知里面加了沙子？也不怕将你的孩子喂出问题来？！”

这样的训斥，个中意味自然也是拐弯抹角说给陆宥听的。

指桑骂槐说这个皇叔不明事理罢了。

陆宥是感觉有些好笑的，他看向这个侄子，越发觉得是在看一个黄毛小子。上次在净丘寺，他已然是觉得陆瑾轩的作风很是不妥，直接脱离了君臣之道。

是全然不堪众人的样子。

如今一瞧，岂止如此？

这个侄子竟然是连基本的思考都在小情小爱面前停滞了。

想到这里，陆宥心中有些烦闷，倒不是因为觉得这个侄子养歪了，没了出息，而是因为陆瑾轩竟然对祁染染似乎是动了真情的。

真情？这个词在陆瑾轩身上出现简直荒谬，陆宥心中是冷笑不止的，若是真情在陆瑾轩的眼里就是将人掳走，强取豪夺，那真真是玷污了“真情”二字的。

那难民母亲听见陆瑾轩对自己的训斥，直接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她可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训斥自己的是哪个达官贵人，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明明是不缺吃穿的，刚刚却到前头捧了一碗白粥喝！

跟难民抢吃的，如今又来训斥自己？

那女子是个没文化的，直接反驳道：“这粥哪里加了沙子？你一看就是个没受过苦的，咱不一样！咱的孩儿都快饿死了，你却跟咱们这样快饿死的抢一口吃的！”

说完还不够，那女子还要直接抬手护着自己手里差不多已经要喝完的米粥。

这个动作映入陆瑾轩的眼帘，让他觉得愈发荒谬，没加沙子？

怎么可能没加？刚刚他自己都尝过了，就是加了沙子的！

觉得面前这个愚蠢的乡野村妇冒犯了自己，陆瑾轩几乎是马上就要接着训斥了——

就在此时，陆宥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够了，五皇子。”

陆宥上前一步，直视着陆瑾轩的双眼，那眼中仿佛是含着威严的，让陆瑾轩一下冷静下来了。

又落了一程。

“这粥中分明是加了沙子的，当时本皇子已经亲口尝到了。”陆瑾轩冷静下来了，开始有理有据地试图跟陆宥辩驳，“如今水灾已经导致难民们叫苦不迭，若是布施的粥再出了岔子，恐怕会引起瘟疫。”

“瘟疫若是发生，一切便不可挽回了。”

陆宥意味深长地望了陆瑾轩一眼，若是这个侄子刚刚一看见自己便直接说出现在的这番话，恐怕自己还会高看他三分，可现在才说，已然是迟了。

“不必说到这个地步。”陆宥直接打断了陆瑾轩接下来可能说的长篇大论，“不会发生瘟疫，也不会加剧现在的灾情。”

陆瑾轩诧异地抬头，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会引起皇叔的重视。

“敢问皇叔，”陆瑾轩的面色沉下来，“为何如此说？皇叔应当知道，本皇子才是父皇钦定的治灾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