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七流

四周安静了很久。

许久后, 黑袍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一千三。”

奚越眼皮子也不眨：“一千四。”

有钱人报价，都是省略后面带着的一个万字的。

当奚越说出这个价格后, 合欢宗弟子举牌的手都微微颤抖。然而看向客房内人的眼神，却愈发温柔小意。

裴衔玉劝道：“师兄，紫府境炉鼎虽然难得。但是毕竟是魔修，和你修炼的真气不相容，一千四百万未免太不值得。如果是为了争口气，实在没有必要。”

奚越面色依然平静：“我省得。”

很早以前, 他在妖皇墓内杀了个妖修。对方修为也是紫府境，兴许是什么大家族传人。灵玉不算多，但是法宝之类的不少。奚越一直没用, 怕引来什么祸端。

如此一看，用来抵押给合欢宗倒是刚刚好。

一千四的价格报出来以后，负责拍卖的修士不得不暂停了这次拍卖。

数十名貌美异常的歌伎施施然上台，翩翩起舞助兴。

片刻后, 有人敲响了门。

“两位贵客, ”这位女修貌美异常，眼眸光华流转, 停留在了裴衔玉身上，“原来是裴家的公子, 怪不得行事如此阔绰。我奉掌门之命，为两位贵客换一个厢房。我乃合欢宗首徒柳如是，请随我来。”

柳如是, 柳如意。这俩名字一听都脱不了干系。

奚越道：“你们宗门内, 姓柳的人似乎挺多。”

“合欢宗这一届真传弟子以柳为姓，由长者赐名。”柳如是巧笑嫣然，走路似弱柳扶风, 暗香浮动。

新换的房间高了两个楼层，空间也宽敞不少。

除此外，里面还有一位脸上戴鎏金面具的老者。

这面具显然也是一件法器，完全隔绝了外人灵力的感知。

柳如是道：“官人，这是我宗孙长老。因为官人出手阔绰，之前又和我合欢宗无甚往来，因此有些不放心，还请官人理解。如是在这里先给官人赔罪了。”

她说完，这位孙长老也拱手弯腰，礼数周全。

合欢宗和魔修打交道多了，知道这群人因为受天道所厌，大多性情古怪；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因此态度愈发恭敬。

换房间是假，看看奚越有没有那么多钱，才是真，要不然开空头支票，到时候合欢宗人财两空，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奚越点头，表示理解。裴衔玉十分主动地选择了回避。

他大大方方地亮出了自己的乾坤袋。

那位不知名妖修，的确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放出来的器件一样比一样气派。

孙长老在合欢宗呆了这么多年，天南地北的嫖客见过不少，因此，哪怕这里面的东西几乎全是妖族的造物，面上依然镇定自若，按照市场价估算出了大概的价值。

他朝柳如是微微点头：“这些东西，总价值大概在一千五百万灵玉。里面的法器大多都来自金羽族，金羽族乃妖界大族，喜好用羽王金制器。只是妖族器物毕竟不好卖，因此在估价时，我略有折损……”

金羽族妖修出生时，全身漆黑，修为每上一层境界，便会开始换毛。归一境的金羽族妖修，又被称为金乌。原型全身金灿灿的，很像是传说中的神鸟凤凰。

他们换下来的羽毛，便是羽王金的来源。

还有一件事，孙长老并没有说。

同样是用羽王金制作法器，但是不同身份的人能用的规格也不一样。金羽族内普通妖修，只能用少量羽王金作为点缀，唯独金羽族王族才敢用这么多羽王金，彰显身份。

奚越脸上挂着的笑淡了下去：“孙长老的略有折损，未免也折损的太多。”

他其实不太清楚这些东西到底多少钱。但做生意向来讲究一个讨价还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送上门挨宰吗？

奚越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然而属于他的真气却在房间里蔓延。

孙长老肩头骤然一重，喘不过气来。显然，对方修为比他高很多。

合欢宗掌门也不过紫府境修为，能在林城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第一就是因为从不招惹惹不起的人，第二则是因为背靠南宁秦家，家大业大。

奚越同行之人来自中州裴家，还是嫡系中的嫡系，哪怕是秦家也不敢随意招惹。

几滴汗挂在了孙长老额头：“妖族羽王金虽然造价高昂，但实用性并不强……若是客人不满意，可以报一下心里的价位。”

奚越略微思索，比了一个“二”的手势。

孙长老顿时大惊：“两千万？！这，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敢做主的。妖族器物一向不好出手，一千七，这真的是最实惠的价格了！”

奚越微微点头：“好。”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横竖不管多少都是白捡，一千七百万已经比他想的要好太多。

孙长老退下后，这场拍卖继续进行。

裴衔玉取出一套茶具，放在了桌子上，给自己和奚越都倒上了两杯。

“看来师兄对这人可谓势在必得了。”裴衔玉抿茶，微微叹气，“实不相瞒，我继母那位弟弟就是台上这人。家丑不外扬，我这表舅心性不好，入了魔。我在扶风州找了小半年，这才找到人。”

“如果可能，我希望师兄可以把这人让给我……至于拍卖所需费用，也一律由我承担。”

裴衔玉双手合十，眼神充满了期待：“可以吗，师兄？”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很难的要求。

虽然有宗门任务，但奚越并非必须完成不可；扶风州之大，自然也不缺苏音这一个子紫府境的魔修。

更何况他和裴衔玉往日在玄清宗时，甚至关系还不错。

奚越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我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九峰剑山遇到了卫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衔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道：“那魔修几乎都是朝你去的。我趁他不注意，逃了。”

当初奚越是用替死傀儡逃走的。

他虽然没怎么注意，但是余光里，也见到了不少仙宗弟子在一瞬间被魔气侵蚀。

那时，裴衔玉离他不远。

在奚越看的那本原文中，裴衔玉是个不折不扣的舔狗。

但是经过这么距离接触，奚越明白，这并非是个没脑子的人。甚至连轻浮的表象也只是一层人设。

那本书像是构造了一个表面的假象，至于真相如何，奚越知道的太少，也不是很想清楚。

他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台上的拍卖继续，黑袍修士咬咬牙，报出了“一千六”的价格。

这已经是他能力的上限。

苏音是他此行必得之物。如果能直接拍下更好，如果不能，那就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

“一千六百万……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有几名参与竞拍的修士，表情已经十分梦幻，怀疑自己甚至没睡醒。

有些小门派，全宗门上下掏空，都没这么多存款。

奚越：“一千七。”

刚好，和孙长老的估价一样。奚越甚至都不用问裴衔玉借钱。

这一次，没有人再和奚越竞价。

奚越起身，对裴衔玉略微点头：“告辞。”

裴衔玉没有抬头，沉默不语。

许久后，他放下茶盏：“本来只是见他一怒杀了柳如意，想替他解个围。没想到他竟然会买下苏音。”

苏音入魔许久，但这却是不同势力角逐的结果。

苏家有人想保他，有人想杀他。于是干脆让他离开苏家。

裴衔玉的护道人自黑暗中现行，询问：“需要我动手吗？”

裴衔玉思考许久，垂下眼眸：“算了，天下如果是一张棋盘，我不过是棋筒中最微小不过的棋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刚才他沏了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给了奚越。

茶里没有加什么东西，但奚越愿意喝下。

至少现在，裴衔玉还不想辜负这一份信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拍卖后的交易，比奚越想象中还要顺利。

如今，装着苏音的木箱就在奚越面前。

合欢宗修士微笑介绍道：“官人放心，此人已经被我宗用秘法炼制为炉鼎。只需要官人一滴血，滴入眉心。待他苏醒后，自然会对你惟命是从。”

奚越闻言，很干脆地掐破了自己指尖，一滴圆润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他弹指，这滴血落在了苏音的眉间。

木箱突然之间剧烈震动起来，苏音平静的眉眼皱在一起，而他全身更是浮现出了一道道鲜红妖异的纹路。

孙长老一惊，心说他们合欢宗的炉鼎大法神魂木时候有这么大阵仗了。

奚越在瞬间有了一种错觉，虚空之中有几条线束缚住他的识海。

不是他去控制苏音，而是苏音想控制他。

这却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是普通人，猝不及防之下，恐怕已经被控制了。

但奚越的神识本就强大，再修炼了天地浊气以后，更是扎实得吓人。虽然自身只是神藏境，但是识海的凝练程度远超许多紫府境修士。

纵然如此，他血红色的金丹上，也出现了数条细小的裂纹，几乎就在崩溃边缘。

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奚越催动起真气。丹田内，那把象征着太虚剑意的小剑游走到了识海，宛如定海神针一样，深深扎在其间。

奚越识海内的躁动终于平息下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段苏音的记忆。

苏音重伤垂危，为了躲避仇敌，干脆逃到了合欢宗，故意让合欢宗把自己炼成炉鼎。

表面上，他是炉鼎，陷入昏迷；实际上却暗中动了手脚，把炉鼎契约改成了主奴契约，等买家上钩，带他离开合欢宗。

这几乎是奚越重生至今最猝不及防的凶险。之前哪怕是遇见卫凌，奚越也有几分活命的把握。

如果刚才识海之间的斗争失败，那成为奴隶的人就是他。

苏音睁开眼，他有双很漂亮的深灰色眼眸，眼型细长，很是凌冽，甚至带着一点肃然的杀气。

他脸上，迷茫的神色一闪而过。

但是很快，苏音看着奚越，眼神变得温和而柔顺：“主君。”

奚越微微眯起眼，抬起胳膊，手指点在了苏音的眉心。

这里是魔修的识海，很脆弱。因为极难防护，几乎所有魔修都不会让人碰到这。

但苏音却毫无反抗。

只要奚越愿意，随时能查探他的识海。

孙长老敏锐的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站在房间的远处，温声询问：“客人对我合欢宗出品的炉鼎，可是满意？”

奚越收回手，不带一丝感情地评价道：“长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