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七十二】断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第二天清晨。

周蔓用薄荷水,清洗了身体和头发,在太阳底下晾干,然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卧在床上等待。

一直等到傍晚,摄影师才被众人簇拥着进屋来。

看见周蔓的瞬间,他怔住了——

女孩穿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裙,盘坐在床上,

头发从她的两鬓分开,像一条蓬勃的黑色溪流,从床头一直蜿蜒到他脚边。

那张饱·满浑·圆的脸,就浮现在这条溪流尽头,纯净洁白,仿若飘着一层雾气的雪山。

她的眼睛羞怯地低垂着,睫毛在脸上,映出两道窄窄的暗影。

摄影师沉默着,胸膛安静起伏,好像有一只鸟藏在那里呼吸。

他原本就苍白的皮肤,在瞬间变得更白了,像白炽灯笼罩的墙皮。

没有任何征兆的,他的五指开始颤抖,然后猛地从胸前抢起相机,修长的食指吻住快门。

空气激烈碰撞,尘埃飞舞,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撕裂开,周蔓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这个声音,频繁疾速地出现在屋子的各个角落。

摄影师入魔般拍摄着眼前的少女,他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寻找着最适合的角度。

时而睥睨时而匍匐,像是在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屋子里迷了路。

天色渐暗,随行的人都已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周蔓和摄影师两人。

摄影师的眼睛,藏在相机后面。

周蔓的脸,藏在头发深处。

一片寂静中,他们彼此寻找,彼此试探,快门声不绝如缕。

周蔓觉得有些头晕,眼前这个人,有时好像离她很远,有时又近得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跟随指引做出不同的表情和姿态,四肢前所未有地轻盈。

夜深了,月光落进屋内,摄影师拍到第1000张照片后。终于放下相机,精疲力竭地站着。

他的肩膀松垂,眼睛却还攒着劲,顽固而温柔地落在周蔓脸上。

修长的脖颈,轻轻转动,好像眼眶中长着另一个镜头,要把周蔓的每一个举动和神态定格。

在摄影师的注视下,周蔓只觉得身体又痛又痒。

她拨了拨长发,伸手拿过那只青色的竹篾筐,对摄影师说:“请问,能为我编一次头发么?”

摄影师眨了眨眼,轻点头,挪到周蔓身后坐下。

从他的身体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温热的呼吸,融化在黑夜里。

摄影师拾起一把头发,手腕触电般颤栗。

他编发的动作异常缓慢,好像在周蔓的头发上,记录着时间。

分成几股的发辫,每缠绕一寸,窗外的光线,便在指尖游动一点。

光线和发丝,不断交叉捆绑,精致的纹路缓慢下移,最后被紧系在发尾。

摄影师匍匐在周蔓的脚边,用一根紫色发辫,完成收束工作,扶着麻木酸痛的膝盖,缓缓起身。

影子落在床头,天光已经重又亮起来。

周蔓靠在墙边,抚摸自己精致齐整的发辫,她抬头看一眼摄影师,又看了看身下晦暗破朽的床板,然后起身。

一步步挪到摄影师身前,伸长手臂将那根长辫绕,在摄影师的腰间。

一圈比一圈紧,一圈比一圈缓慢。

做完这一切后,周蔓仰起头,吻住了摄影师的嘴角,嗫嚅着说,你带我走吧。

摄影师把周蔓带走了。

而周蔓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那个青色的竹篾筐。

离开镇子,摄影师带着周蔓,登上轮渡、火车,和摇摇摆摆的拉货三轮,穿梭在城市车道和泥泞的山路间。

每天早上醒来,摄影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周蔓梳理头发,轻柔地编成三股,牢牢缠绕在自己的腰间。

无论去往哪里,总是形影不离。

只有在为周蔓拍照的时候,摄影师才不得不解开腰间的束缚,让周蔓的头发,恢复最原始的状态。

取景框里的女人,美得越发摄人心魄,她的头发铺展在山林间、溪流边和绿意葱茏的田野上,一日比一日冶艳。

为摄影师的每一张照片,赋予独一无二的温度和形状。

短短三个月后,周蔓的人物特写,便开始出现在杂志上,摄影师在业内也声名鹊起。

比他们的作品本身,更受关注的,是他们的故事。

各路媒体记者,和自由撰稿人,蜂拥而至。

为摄影师和周蔓拍摄双人照,做长达几小时的双人采访。

然后用笔尖,蘸取各自的理解和想象,添油加醋地撰写不同版本的爱情故事。

有人在报道里写,“这是一个乡间长发魔女,和城市江湖侠客的现代爱情传奇”。

邀约纷至沓来。

有人邀请周蔓,参加慈善晚宴,问她愿不愿意剪下一段九十厘米的头发拍卖,为癌症儿童做爱心捐赠。

有人邀请周蔓,担任当地的旅游形象大使,拍摄宣传片,薪酬不菲,但需要在她的头发上,系颜色各异的花朵和旗帜,用鼓风机吹动造势。

周蔓统统拒绝了。

她唯独拒绝不了的,是摄影师冰川一样清澈好看的眼睛。

只要摄影师用那双眼看着她说,蔓蔓,我们还是去见一见,也许能有一些好机会。

她便不得不放下一切恐惧和顾虑,把长发缠绕在摄影师的腰间,重新出现在那些冰冷喧哗的镜头前。

把嘴角钉在固定弧度,一遍遍讲述同样的故事。

摄影师渐渐不再摄影了。

比起拍摄,他似乎更迷恋成为那个被拍摄和注目的对象。

摄影师在镜头前,熟练地拥着周蔓的肩膀,侃侃而谈,端着酒杯结交各路艺术家、商人和报业大亨。

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失去了为周蔓打理长发的耐心。

在那些迷醉不堪的夜晚过后,摄影师胡乱将周蔓的长发,笼在腰际,飞快收拢打结。

像是一个饕餮的人,随意在腰间,套上一根盘口松垮的旧皮带。

那天早晨,周蔓从噩梦中醒来,翻过身,习惯性想要钻进摄影师怀里,却发现枕边的位置,清冷空荡。

她的手腕,猛烈颤栗了一下,睁开眼,发现摄影师穿着睡衣站在床边,手臂背在身后,无声注视着她。

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和摄影师初见的那个傍晚。

同样的静止和凝视,同样燥热不安的空气,却又有什么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

周蔓一时想不通,她只是觉得恐惧。

她把后背贴住墙壁,拖着长发向墙角挪动,一边哑着嗓子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又要去参加活动么?”

摄影师沉默着,嘴角挂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忽然开口说:“蔓蔓,你的头发太长了。”

周蔓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的头发么?”

“头发太长,就该剪掉一些,你知道你的头发现在有多值钱么,只要剪去一半的长度,就够我们未来许多年的开销。”

周蔓不可置信地瞪紧摄影师的脸。

在这个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让她感到陌生的,是摄影师的眼睛。

他眼里的冰山,早已经融化了,如今只剩一些干枯的水流,泛着滚热脏热的恶臭。

周蔓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复苏。

与此同时,摄影师伸出手臂。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银剪子,在冰冷的屋子里,发出刺眼的光芒。

摄影师蹲下了身,一把拽住周蔓的发尾,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要融化似得。

周蔓尖叫着踢蹬双腿,用力往回拉扯自己的长发。

但她的力气终究不敌摄影师,只有磅礴的泪水,慢慢沾湿了衣襟。

摄影师跪倒在床上,手里的剪刀,朝周蔓腰后的发丝,咬了下去。

那声刺耳的哀嚎,撕破了整个房间,久久不息。

这个声音是那么痛,愤怒又绝望,每个音节都在爆裂,燃烧。

摄影师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从周蔓嘴里发出的。

周蔓蜷缩在床上,漆黑凌乱的发丝,爬在脑后,嘴里还有阵阵呜咽。

摄影师扔掉手里的剪刀,握着那把两米长的黑发,连连后退。

他看着床上的女人,手指颤抖,嘴里嗫嚅着:“只是头发而已,只是头发而已,剪头发是不会痛的,又不是割掉了手指,又不是砍断了四肢,剪头发怎么会痛呢?”

摄影师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周蔓,似乎想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拉进自己怀里。

但就在摄影师的手,触碰到周蔓的瞬间,床上的女人,忽然翻身爬坐起来,眼神凝固。

伸手从床上拿起那把银剪子,直直刺穿摄影师的胸膛。

摄影师瞪着眼,嘴巴微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身体汩汩地流出血来,仰面倒在地上,血水打湿地上断裂的发丝。

那些死去的头发,似乎又有了生命,在血泊中彼此缠绕翻飞。

窗外有风吹来,头发慢慢缠上摄影师的身体,一根根钻进摄影师逐渐冰冷收缩的毛孔,消失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吸收他体内的每一寸汁液。

清晨的光线洒入,只见摄影师的身体,在迅速变小变皱,剩下的皮肤和骨骼,也在撕裂融化。

半个小时后,阳光轰轰烈烈洒进来,摄影师已经彻底消失了。

只剩茁壮美丽的发丝铺在地上,泛着乌亮诱人的光芒。

周蔓叹息一声,走下床,赤脚踩在地上。

她朝地上那些黑色蔓草般的断发,弯下了身子,一手扶住膝盖,一手拽住脑后剩余的发丝,让头发垂落下来,发尾轻轻触地。

周蔓揉了揉自己疼痛的长发,嘴里开始一遍遍喊着摄影师的名字。

地上的断发,受到召唤,瑟瑟爬动起来,彼此扭缠。

摩擦过那片干燥黯淡的木质地板,向蔓蔓脚边靠拢。

她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微笑,等待那些断发缓缓爬回断口处,继续生长。

爷爷,我要去找下一个能为我编发的人了。

蔓蔓想。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相关阅读
一夜锁情,总裁先生请温柔逆天萌宝:寡妇娘亲巧种田战少,我是你命中的劫我在汉朝搞基建[穿书]大魔王娇养指南慕红裳戏精女主每天都在掉马甲皇叔甜宠:毒妃是戏精娘子万安农门婆婆的诰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