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凉，冷月如水。深冬的夜来得格外仓促，夕阳还未来得及展露自己的绚烂，便已被夜色驱逐了。

怜雪静静地靠在软枕上，对面是端着碗盏的夏恋。羊脂玉般的瓷盏里满盛着色如琥珀般的药汁，夏恋用一只小巧的汤匙轻轻搅着瓷盏里的药，似是哄劝幼儿般慈爱地望着怜雪，“好妹妹，你今天失了元气，气血越发虚弱了。我另调了方子为你调理。按时服药，过几天就会见效了。”

怜雪看着夏恋满眼的疼爱，虽然知道这些药未必能有多大的作用，终究还是不忍拂了夏恋的一片关爱，勉强浮起一丝笑意，微微欠身，将夏恋递到嘴边的药汁含在口中，慢慢下咽，让满口的苦涩弥散开来，顺着咽喉直落腹中，在五脏六腑见弥漫。

屏风外人影一闪，冷云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站在床前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怜雪微微蹙眉，声音仍有丝丝虚弱。

“方才桂驸马府上来人，说桂夫人回去后便动了胎气，到这般时候还不见孩子落生。梅公子派人请夏院使过去看看。”

怜雪听闻桂羽秋临盆在即，心头顿时如海涛汹涌，回头看了看夏恋，催促道：“姐姐快去看看吧！”

夏恋略微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好吧！我去收拾收拾，即刻跟他们去桂府。”说着，将手里的碗盏交给冷云，起身带着春雨去了。

冷云接过碗盏，欲服侍怜雪继续服药。怜雪却摇了摇头，“你放下吧！我一会儿再喝。”冷云不敢多劝，只好放下碗盏，“王妃……”

随着宫婢们清脆的请安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之后，兰锦丰一边绾着衣袖，走了进来。冷云连忙起身施礼。兰锦丰看见梳妆台上的药盏，似乎明白了什么，挥手令冷云等人退出去。亲自端起药盏在床边坐下，“夏院使一再嘱咐，让公主无论如何都要按时吃药的。”

怜雪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再吃下去，只怕我的四肢百骸，一发一肤无一不苦了。”

兰锦丰微微一怔，旋即放下了药盏，“既然公主实在不想吃，就罢了。梅公子原本想等宴后过来和公主说说话的，不想羽秋表妹突然不舒服，便急匆匆回去了。”

“我知道，他打发人来请了夏恋姐姐过去，想必是有几分凶险。”怜雪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都那个样子了也不知珍重，还千里迢迢从古井跑到这里来。看来他们果然是夫妻情重，连这数日的分别也不舍得。”

兰锦丰借着烛光看着满面凄凉的怜雪，忽然生出几分愧疚，淡淡笑道：“公主如此说，是嗔怪锦丰冷落了公主？”

兰锦丰的话显然出乎怜雪的意料，愣愣地看了兰锦丰半晌，方才轻轻摇头说：“没有。我于殿下从来没有过什么奢求和希望，又从哪里来的嗔怪。”

“呃……”兰锦丰俊逸的面容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地别过头，避开怜雪的目光。

“这一年来，殿下是不是一直在猜测怜雪为什么会远嫁于此？为什么会选定了殿下？在殿下心中一定认为怜雪是为着殿下是王后嫡出，将来必是古鱼君主的身份。认为怜雪是为了将来的母仪天下，是为了至高无上的尊荣和富贵。”怜雪幽幽地说着，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冷笑。

“这……”兰锦丰诧异地看着怜雪，没想到怜雪竟能将他的心事看得如此透彻，并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

怜雪再次微笑，抬眼看着兰锦丰，目光清澈而从容，“我自请远嫁，是为了成全；选择殿下，是因为殿下是值得嫁的人。”

“成全？”兰锦丰对于这个答案颇为惊诧，疑惑地看着怜雪。

“对！成全！成全梅笑春和桂羽秋的这段姻缘。”怜雪低垂眼帘，淡然说道，语气中有着几丝落寞和无奈。

兰锦丰看着怜雪，目光中有着疑惑，不解，惊异，也有着询问。

“我若是不嫁，梅笑春和桂羽秋永远也不可能成婚。”怜雪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疑惑不解的兰锦丰，再次低垂眼睫，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目光。

“我本不是梅氏亲生的女儿，只是娘亲收养的一个孤儿。我本姓雪，父亲是界碑城元帅雪季子。我刚满百日的时候，界碑失守，父母双亡，乳母带着我远逃他乡，巧遇娘亲。从此便成了梅氏的女儿。娘亲爱我胜过亲生骨肉，不忍使我远离膝下，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悄悄为我和梅笑春定下了婚事，想让我嫁做梅氏妇，只待及笄之后完婚。熟料，梅笑春因为兄妹之情，抵死不从这门亲事，以致母子反目。恰在此时，桂羽秋闯进了梅笑春的心里，我亲眼看见他为桂羽秋伤心伤神，心中不忍。更不忍看着他们母子为了我而反目成仇。因此，……”

怜雪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兰锦丰，“唯有我嫁，方能成全他们的婚事，避免他们母子反目。所以，我便嫁了殿下。”

“……”兰锦丰静静地听着怜雪的诉说，怜雪远嫁的原因，他猜测了千百遍，有过无数个答案，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只是为了成全，成全别人的姻缘。她远嫁他乡，远离亲人，独自承受着背井离乡，亲人离疏之苦，只是为了成全。

“殿下，我原本想着远嫁至此，避开那段错误姻缘，给自己重新培养一段情缘。却不料殿下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对女子那般厌恶。我却知道殿下于我是不能接受的，对于我的到来给殿下带来的烦恼，我很是歉疚，所以尽量里殿下远一些，尽量不给殿下增添烦恼。为殿下排除困扰，帮殿下登上储君之位，只是为了报殿下容我立足之恩，并不企图什么权位。”

怜雪本来身体虚弱，精力不足，这一番话太过冗长，使她耗费气力太过，不免精神萎顿，气息不稳，抚着心口微微有些喘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