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皇后，似乎气色尚好，虽依旧在床上半坐半倚，姿势却端正了许多，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目凝神的看着。

"你过来了，我正候着你呢。"没有抬头，只从时候和声音就已经推断出了是他。

"让母后久等了，今日的公事较多，耽搁了时候。"

"如果忙也不用日日往这里跑，有什么事我自会叫你的。"

皇后合上了书，放到一侧，望向尹疏落，似乎，从他入宫起，眼底的倦容就没有消减过。

以前的司马清尘，是不会如此的，做什么事都草率马虎，每日忙着拈花宿柳的，忙是一定的，却都没有用到正经事上，一个月能到自己这里三五次已属不易。

相较之下，天壤之隔。

"昨日父皇过来，我知道母后有些话没方便问出口。"

尹疏落在床边坐下，随手拿起那本书，翻看了一下，竟然是《孙子兵法》。

"也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就是那件事罢了，已经从宫女口里知道了个大概，我猜，离儿受伤只是个意外吧。"

"是。"简洁的回答，有些事，要说个清楚很浪费唇舌，没有必要的。

"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此去天竺会很危险，我就担心您的安危。"

"母后不用如此，即便我的手下无用，朝阳带的人可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他们有下手的机会。"

朝阳公主已经和他达成了共识，两股力量集中到一起，叫人难有可乘之机，慧贵妃的胜券几乎为零。

她之前设下的隐匿公主，让天竺国主虚势出兵，借以引开燕都外的驻兵，进而制造兵变，逼宫夺位的计划就不攻而破了。

"朝阳那个人，也要防。"皇后沉声说，那个胆大心大的女子，不是一个好摆弄的。

"是要防的，不过，现在没关系，她现在身孤力单，离不开我们的相助。"

皇后颔了颔首，眼睛半睁半合，似乎有了些倦意："落儿，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你哥哥，已经好久了，我常想，这一副身体，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是不是永远都不得见了。"

尹疏落手里的书险些脱落，又是这个问题，不记得她是第多少次提起了。

也不奇怪，放下血肉亲情不说，司马清尘毕竟是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一个儿子，论感情更胜于自己，难免记挂的，可是，怎么才能还她一个活着的儿子，除非时光可以倒转？

"母后这是在为难我，这种时候，很难做到。"

良久的沉默，母子两个都不再开口。

"我觉得，你父皇像是开始怀疑你了。"

沉默良久，皇后才终于开口，昨日皇上的意外留宿，以及他刻意的一番询问，都是不同于寻常的。

虽然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了好些年，皇上的秉性她还是了解的，惜字如金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说些没有用的闲话出来。

而且，凭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对着一个在瞬息之间就巨变了的儿子，不生疑才是反常，才是怪事。

"没关系，我和大哥长得一摸一样，他也只能是怀疑，应该猜不透什么的。"

对此，尹疏落似乎并不担心，反应淡淡的。

皇后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望着窗外已经渐深了的夜色："你回去歇着吧，累了一天了，早点歇着，明日还要早朝的，我也乏了，要睡了。"

尹疏落便起身，施了一礼，才转而离开，已经到了门前，身后的皇后突然又道："落儿，一定要把慧贵妃的人一网打尽，让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否则，就是哪一日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的。"

不由得一愣，这一番话，有点奇怪...

尹疏落回头，郑重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开口，推门而出。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皇后就把头埋在了臂弯之间，抽泣出声。

看他的反应，清尘应该已经不在了...

虽然那个儿子有太多的缺点，太多的不如人意，可他毕竟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在落寞的漫长的宫闱生活里，也给了她太多的慰藉和希望，让她有勇气活到了今日...

如今，他竟然早她一步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这世上最最残忍的事，而她，却连送一送的资格也没有，见不到他的最后一眼，甚至，不知道他的灵位在哪里，一炷香也不得上...

顶着一国之母的尊贵头衔又能怎样，远不如一个山野村妇来的自在逍遥...

起风了，凛冽的北风让气温骤降，福子已经缩起了脖子，而尹疏落，衣着很是单薄，但他却觉察不到一丝丝的寒意。

母亲一定已经知觉到了一些什么，她虽然清心寡欲了许多年，也敛去了昔日的锋芒，不过，那般犀利的一个人，若不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怕是早就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了吧。

终究，还是没能隐瞒住那件事情，终究，还是让她饱尝了丧子之痛的折磨...

她认定了是慧贵妃的所为，可是自己却依旧云里雾里的搞不明白，慧贵妃一心皇位，对付司马清尘不是比对付自己要容易得多么，为什么还要暗箭伤他。

即便是想要把自己引出来，留着司马清尘等于就是给自己留了一个麻烦在，与他们而言，不是更好么。

最起码可以断定，那个暗箭伤人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一定是隐在幕后，尽享渔翁之利，而他的目标，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只能是皇后自己的母亲。

会是谁呢，尹疏落一路走，一路凝思着，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因为司马雨尘负伤，不便远行，护送朝阳公主回天竺的使命就落到了太子的身上。

因为如今朝阳公主的身份不比一般，肩负着促进两国和平共处的使命，所以她的送行队伍异常的壮观。

后宫里，除了年事已高的太后，全体出动，连一向极少露面的皇后也参加了。

握手惜别，叮咛嘱咐，一番的琐碎礼数之后，朝阳终于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无比奢华的马车，准备离去了。

尹疏落一脸的淡泊，挺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四下游移着，却遍寻不到想要见的那个人。

倾若离掩在人群后，目光痴痴的望向他，他的这一次出行，注定了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可是自己，却不能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只能在遥不可及的宫殿里默默的为他祈祷。

车队已经开始移动，在最后的一瞬间，尹疏落终于看到了倾若离，对上了她含着脉脉情深的眸子，唇角扬起一抹笑痕，扬鞭策马而去，身后，一片烟尘弥漫...

前排，皇后的身后，慧贵妃冷眼望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出了皇宫，眼底一抹意味不明的阴寒。

明妃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冷言道："妹妹对朝阳眷顾有加，我这个做亲娘的都望尘莫及呢！"

奇怪的是，刚刚送走亲生的女儿的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戚之情。

"你当然望尘莫及了，我对她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着她长大的，可那时，姐姐你还在冷宫里数着星星月亮打发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