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时个，柳西堡子比咱堡子多考了一个大学生，二个中专生，光没见那人说个话呵自豪的，就像是他家娃考上咧！哎，今年，就看咱堡子这娃争气不争气家！哎，三嫂，就说你家慧娟，一直书念的好很么，今年怕是板上订钉的事咧？……”

“嘿嘿嘿，……，nia迭是个爷家嘛，婆家！考完回来，一句话都不说！我也没问。这会儿还到楼上看书躲清闲呢！”

“看叫看去，娃刚考完试，nia怕是算她分数呢！你包管，高中的课重的，叫娃歇俩天，慧娟她妈也不像啥！娃那一天上午刚考完试，后晌就叫娃扛咧个刨爬到地里夹玉米堎去了！她一天到屋游游转转，就像光等娃回来做活呢！……”

“哎，谁说的！沃么大的女子咧成天到学校蹲着呢，平时光是骑个车回来吃饭，吃饭。星期六上午给屋做个啥，后晌洗个衣裳，星期天下午nia又骑个车子去学校了。咱还是叫nia做啥嘛！你家这几个，谁把么大的女子一天供，供，供一直供到高中毕业，没考上，还供着补习！……”

“这慧娟她妈受不得！念书这事么，谁不想叫她娃念？咱这一坨就你家慧娟能念书！……”

“就是的，我家春平那时间成天被老师罚铅笔，橡皮的，……”

“哎，三嫂，你这真个是的！学生娃么，就是以念书为主，连咱到屋做活一样么，一天也累的连啥一样，娃回来还给你一家子洗这洗那的，你还不满足。高中的课重的，你拉一天架子车觉得累很，其实娃儿们念书也不比这个轻，……”

“嘿嘿嘿，……，哎！就是的，高中的课重很，慧娟那一回来，从来都不看书，我叫她做啥，她就做呢，这任个自从上了高中，特别是上高三，咱没叫nia做啥，专门叫nia念书呢!就这，一天还念的都头疼咧，娃不当的，总把自己的头在墙上碰得‘咚咚’的！高中的课确实重！……”

“……”

“……”

听到母亲人群中的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我只觉得一股气流直冲头顶，恨不得一把揪回她暴揍一顿！

“哎！就是的，我娘家我三姑的儿，光补习就补习了怕迭几年，都没考上，还把娃念的不好咧！娃心气高，总想考上大学，还带考一年，考一年总考不上，娃心吃咧事咧，我三姑人心粗，总可惜她几年的学费白撂咧，眼光看着人连她一样大的，都上抱孙子咧，自己呢还是光爪爪一个，可骂咧儿几句！嗨！你猜咋着，nia还想不开咧，给她妈捝人命，喝药咧，哎，任个这娃都说不成！你看她妈稍微牙齿一挂，就给你迭齐茬呢！你看任个这娃害怕不害怕。……”

“哎！就是的！看胆大的！你看任个这娃真个胆大的了不得咧，就说你没考上，还怪大人的啥呢！大人一天三顿饭给做上，再把钱给供上，还有你一天谈嫌的啥呢！没考上，大人还不敢说，一说就给大人捝命呢？世上垯垯有这娃呢！这真个是世道反过来咧，大人得把娃叫爷呢，你没问你补习几年，大人给你花咧多少钱！还包说任个娃有本事的，都寻着给广东、深圳跑呢，看多少给屋挣得下些钱！你还有啥脸给大人捝命呢！慧娟不听话么，一天光是牛呵要念书，再叫我说女儿娃念啥呢，不如老早到广东打工去，你看nia她群姐，人到广东找咧个老板，把一屋富善的，你看二嫂任一天吃的啥嘛，穿的啥，……”母亲吃惊夸张的数落声听着我头痛不已，心里不觉在吼：

“嗯，真是知不道啥咧！自己的脚都缠不清，还高喉咙大嗓子的站在芒上笑欢别人！”

“不了咋说，任个这娃都说不得咧！不像老早那娃咧，过去大人说啥，垯个娃敢犟嘴？娃一天光知道个吃饭做活。任个这娃难说话很，啥不合适都不行，……”

“哎，就是的！娃大咧，娘怕咧，你给说啥都听不进去！你看你家小惠，到深圳打工给你家挣咧多少钱！我就说nia慧娟，咱一个高中生，跟她小惠姐到深圳又说的啥呢，一天挣的是好钱。Nia不听么，你一说，就是个不念喘！说的紧了，把你还能顶死！怪不得人说娃大了还不如蕞着好！蕞着，我不高兴了，打她一顿，她敢念喘嘛！……”母亲声音最大。

“哎！再包说她小惠姐挣钱咧，她挣的再多得，总比娃大么，大得多！娃能念了就叫念去，明个给你念个大学生，看你多光荣的！人再到外头混得好了，小车一开，你这大学生她妈小车一坐，到时候看是个啥谝嘛！供去！娃书念咧这么多年不容易！雾一蓬娃，还就你家女子书念的好，多少娃连高中都没考上，你家女子，这一路念下来，有你说的啥呢，没叫你操心么！不像咱这一坨，没一个能念的。不是拿钱硬给上捧，就是老早自己收割咧。你还嫌啥呢，念去！再包可惜雾几个钱咧！咱这路柱拉到半坡上咧，一鼓劲就上去咧，劲一松就下来咧！娃能念么，可为啥不要娃念呢！……”朱四妈笑呵呵的说。

“就是得！三婶，我娘家有个亲戚娃一呵补习了三年，最后考上咧，这任个一回来，穿得牛哩皮张的！皮鞋擦得贝亮，引个城里媳妇也长嫚的！媳妇给我二娘一买一件新衣裳，一买一件新衣裳！我二娘还带人爱显摆，一说，这是我儿媳妇从垯垯给稍回来的！看你明个再把慧娟供成了，可就连这一样咧！咱这女子还比媳妇还亲！……”朱家大嫂一本正经的说。

“嗯！把咱雾一蛋子货么，能考上嘛！人么说念书千家万家，成名一家半家，看她贺家坟上长没长雾根草！还考大学？我就说女子娃念两天书，认两个字就对咧么，nia还带蕞着念书也没留过级，她要是留级了，我就不叫她念咧！看这，一直供到高中有个啥落头嘛！还不是个白玩！这书念得年龄大咧，给屋没做两天活可就该起发咧！你说咱要女子弄啥家？女子娃沃就是一门客！迟早是人nia的人，咱可花么多的冤枉钱弄啥家！将来就没考上，就算考上了，咱能花nia几个钱！就是她爸说的，咱农村娃考上学，参加工作了，想借上力，最少也得十年！到那时候，咱迭还到垯垯呢！……”母亲振振有词，声亮如钟。

“慧娟她妈这一天也是个受不了！既然知道娃考不上，你可管她识字不识字呢，那你就一开始不叫她念咧么，最多小学毕业，你就叫她收割咧，可何必要让她上初中、高中呢！不上初中，看娃要给你挣多少钱呢！我看你一天也真个是受不了，爱说话很！慧娟一天乖得，你指垯垯到垯，做个活呵老在的！我看娃没考上回来就到地里做活，做活就做咧个没停点点，你总不停骂啥呢！娃看书是个好事么！不看书了，去，明个寻个婆家一起发，你就没事咧，也没有人花你钱咧，你掌攒王世万去！给你儿攒呵，我看将来，说不定你还要指望女子呢！……”二姑不以为然的反驳。

“没骂，没骂，可垯垯骂nia咧！nia没考好，回来咧，我连她爸一句话都没说，啥时还骂nia一句子嘛！她自己知道自己没考好，回来悄悄不敢念喘，乖乖连我到地里夹玉米去！nia堡子兴她么大的女子起发的，广东打工的，不说给屋挣多少钱，最少都不花屋钱咧。她一天为念个书，把头一天到墙上碰的‘嗵嗵嗵’的，我就说何苦把咱受的，nia谁弄啥不是一辈子，……”母亲嘻嘻哈哈。

听着母亲门口人群中的言语，我只觉得脸上火啦啦的烧！刚和儿子打完架，又拿着女儿当谈资，那样说话，是张扬还是卖臭，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我只希望她赶快回家，少在那里丢人现眼！内心深处却不断的劝告自己：算了，你安心看你的书，少惹火上身，叫的不好，便把自己搭进去。各人活各人的人，考上大学，别人的看法自然会改变。然而，那一声声，一句句搅的我坐卧不安，怒火冲天。

“妈！上午端咧，咱做饭吧！”我走下楼梯，远远的喊。

“奥，奥，奥！今年，要不是我家慧娟连我一替一呵夹玉米，我看，我还得多夹几天呢！就我儿沃瞎东西，知不道做个啥啥！……”母亲回头应了一声，转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我一听母亲的话，真是恨不得过去打她两把：不嫌别人笑欢，还在主动提及那个让人耻笑的儿子。

“妈！赶紧的！人肚子都饥咧！”我拉长声音，走出楼房头门，不满喊。

“嗯！……肚子饥了，不会自己做去！么大的女子咧，不念书咧，知不道自己做饭去，啥时都指望你妈呢！自己做去！……”母亲转身斜着眼，怒斥。

“就是么！放假咧，你也给你妈做一顿省数饭，叫你妈吃嘎，你妈也难得吃顿省数的！”四妈笑呵呵说。

“慧娟手巧很，啥饭都会做，nia还做的好很！姑说，你去做饭去，大人到这说一程话！蕞娃家一天没事，做顿饭，可怕啥呢！姑说做去！”

看着母亲，听着众人的数落，我郁闷极了，却不得不向老屋厨房走去。远远听见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响声，我知道玉立又给自己做吃的了。不用看，我知道厨房又脏乱成了什么样子，直径向后院走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向厨房里瞟了一眼。

“嗨！看啥呢，没见过！”玉立嬉笑着，大咧咧的样子，泼皮一样的语气。

厨房案板上撒满了面水，酱油，锅头的油辣椒到处都是，炉子边缘抹满干面，煤球被踩碎了一地，黑脚印踩的哪哪都是。我闭闭眼，心里厌恶极了，却知道自己不能招惹那个瘟神。如果直接回头去楼房卧室，前有母亲和一群妇女，后怕玉立猜忌自己又是母亲的奸细。无奈的我，脚步不停的去了后院上厕所。

走出猪圈，看着阳光斑驳的院子，寂静的四周，再看看前面的厨房，想想玉立，一种无言的悲伤袭击着自己的良知，心里不仅对自己说：“娃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娃把你叫姐呢，这个屋没有人真正理解娃，如果你也厌恶娃，那娃还有啥活头。去劝劝，就当尽自己当姐的心。想想娃以前，多乖，如果再这样下去，等不到你有能力挽救。”

压住心中的气愤与厌恶，带上笑容，走进厨房轻声问：“玉立，姐说，你自己给自己做啥吃呢！”

“你管我做啥呢！一天连个狗腿子一样，总给妲己帮忙打我呢，管我弄啥呢！”玉立翻着白眼直接一个冷气拱心。

生气的我心里暗暗骂：“你当我真想管你！我看见你不吃就够了，恨不得连你划清界线，永世不见面！省得我一天出门脸上缺人！”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帮母亲打了他，他心中有怨气很正常。

“玉立，你当姐愿意打你啊？姐也不愿意！谁愿意自己屋成天打锤闹棒的，惹得芒上人一街两行看笑话，你当姐不嫌自己出门让人指脊背？姐说你人面前，光天化日之下打咱妈呢，我还能帮你吗？以前，咱妈打你或者咱爸打你，我垯一回不是给你拉呢，我挨的瞎打还少吗？……”我诚恳的说着，希望能打动玉立的心。

“你包说咧，包说咧，你认贼做母，还把妲己叫妈呢！这屋瞎就瞎在沃一个人身上咧！要不是沃，我浑身能天天麻木？姐，你知不道，我认你是我姐，我才给你一天说真话呢，沃妲己天天给锅里下毒呢，就连屋里所有的能吃的东西，她都下毒咧，你真个知不道？你一天还帮沃打我呢！……”玉立不耐烦的打断我的话，说着说着一脸的委屈和伤心。

看着玉立难得的真情流露，我心里一酸，可是听到他的话，我却头痛不已：这真是胡说八道！空穴来风！真想一走了之。然而，看着弟弟伤感的面容，我对自己说：“耐心点吧，他难得敞开心屝，胡话且听着，寻找突破口，顺势引导，也许会有奇迹。”

“我天天饿着肚子，想吃不敢吃，想喝不敢喝，一天宁忍着，忍着，忍到垯一天我长大了，有能力了，我叫她妲己认得狼是个麻的！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姐的份上，我早就一脚把你给踢死咧！还能轮到你帮妲己打我？……”

“那你蕞着咋总打我呢？”听着玉立胡说的逻辑里有着浓浓的‘姐弟’亲情，我的心一热，忍不住问。

“我蕞着打你，是我傻着呢，我以为是你一天在害我呢！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每次雾俩个打我，都是你在帮忙拉，给我挡架呢。以前，我还盼妲己多打你几呵，给我出出气！后来，我才慢慢觉得，每次，我被打出门，都是你在找我，叫我回来吃饭，有几回都是为了给我吃饭，挨打咧！一开始，我一吃饭就头疼，恶心，浑身麻木，我以为你使的苦肉计，所以才打你，骂你！后来，我才发现，妲己对你也不好，连对我一样！咱姊妹俩个长得像，你看连玉娟一点也不像，玉娟吃的白胖白胖的，妲己一天也不打，光打咱俩个，那是nia的亲娃，咋可能打嘛！……”说着说着玉立满脸的泪水。

听到玉立的话，我的心一下子酸了，虽然，我觉得他胡说八道，积怨已深。然而，透过他的话，我觉得他却有着自己的观察力和分析力。我原以为弟弟好歹不分，油盐不进，只知道惹事生非，是一个实足的浑球。原来，他也有自己的进退。是的，弟弟越来越不打自己了，原以为，玉立对母亲的恨超过了对自己，所以他在情急之下，先打自己更恨的人！我没有想到，弟弟内心竟以“亲姐”待之。可是我却打他一次比一次狠，我恨他不争气，光给家里抹黑，我恨他打母亲，不劳动，总给家里带来麻烦，我恨他总是把我卷进那让人憎恶的战争中去！我恨他……。弟弟一个“亲”字让我心里泪雨婆娑，惭愧不已。

这个家冰冷渗人，战火纷飞！什么时候能有触动心灵的“亲”？然而眼前这个浑蛋弟弟，却让我感觉到了久为的“亲情”。我庆幸自己压下厌恶来厨房劝说弟弟，然而那不可逾越的冰山，我深深的感觉到不是自己几句话便能化解的，不经意间，我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玉立，玉娟也是咱亲姊妹！咱屋没有一个是假的！姐给你说，你一天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咱妈就是不会做事，性格粗糙，其实，她最爱你！你是咱屋唯一的娃子娃！……”

“走走走！妲己一天迭给你吃啥迷魂药咧，瞎好话，你都听不来！总给妲己当说客呢！走走走，我吃饭家！滚滚滚！对牛弹琴呢！”我的话没完，玉立便恼了，瞪着我粗鲁的吼。

“你做的啥饭？来我看嘎！”看到玉立厌恶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正面解释错了，转变话题寻找下一个切入点。

“你管我做啥呢！”玉立虽然语气粗鲁，脸却红了，用手挡着碗，不给看。一转脸我看到了炉子上的锅。一锅的浆糊疙瘩，没菜，没油，生面水撒的到处都是。案板上，醋壶，盐罐，辣椒盒摆在中央，五香粉半包倒进了碗里，辣椒红的吓的人，各种调料撒的到处都是。

“玉立，姐说你做的生僵疙瘩有咱早上的饭好吃？咱妈早上热的肉，调的咸菜，还炒了一个土豆丝！你不是爱吃土豆丝吗？大锅里面还有呢！……”站在玉立旁边，我笑呵呵的说着，可无论我怎么说，玉立总是一声不吭，最多抬头白我一眼。我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但心有不甘。

“走走走！”终于玉立怒了，粗鲁的吼：“你是猪耳朵！还是你的毒药没吃够？妲己做的东西能吃？！滚！走狗货！”

听到玉立的话，看到他厌恶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甚至会把他心里那点亲情耗费殆尽。于是，默不作声的走开了，又去了楼房那边。

“哎！慧娟，你可介给你妈把饭做熟咧？哎上午端咧，咱也赶紧做饭！”二姑一脸的惊讶。

“呵呵，没有么快的！”我强打起精神，远远无耐的掩饰。

“慧娟，你今晌午给咱做的啥饭？”正和别说的热火朝天的母亲突然回过头，一脸惊喜的问。

听到母亲的问话，我内心气愤难忍，却不得不压下愤怒，违背自己的原则，撒个小谎：“我光做了些准备工作，做啥饭，你说了算！”说完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房间等着，等那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结束，等玉立从厨房出来。只是违背了母亲的交待，心里总有些恐慌与不安。

也许是早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也许是我的出现，打断了那帮人的兴致，聚会很快结束了。我从楼上下来，打算和母亲一块去厨房做午饭。

听到脚步声的母亲，一回头聊天的笑容还在：“慧娟，你给咱把面揌咧么？”

“没！”

“那你摘菜咧么？”

“没！”

“那你做啥准备工作咧？”母亲脸变了，生气的吼。

没等得我解释，玉立从厨房里冲出来，他指着母亲的鼻子就骂：“灾娃子，你骂谁呢！没事，你一天到这屋里骂谁呢！再骂一个你试火嘎！”

母亲看着气势汹汹的儿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立即厮打到一起，她选择了逃离，直接去了后院猪圈，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看着过分的弟弟，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对自己说：只要他不出手，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母亲从猪圈出来，不进厨房，直径向前院走来。玉立站在路中间，像铁塔一样挡了多半边路。母亲侧身从傍边走过，弟弟故意用胳膊撴挡！得手的他一脸的奸笑。看得我真是气愤难当，心里痒痒！恨不能上去抽他两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