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中点了灯，皇帝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拉长。

这一刻，他看上去无比寂寞，仿佛谁也走不近。

暮色沉沉，天边似乎要落雨一般。

“要下雨啦。”皇帝的背陀着。

常公公低着头从外进来，只说了声，“没了”。

皇帝模糊中像是看见了小夏子，那年他才十二，犯了错正被师傅打。

御花园中的花开得像小夏子挨板子流出的血一样红，那时候自己还是个皇子。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常子就招了手让那小太监过来。

“跟在我身边吧。”他说。

这个人他要了，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一晃几十年，皇帝突然笑了，声音沉得像深山寺庙中的钟声。

他看起来十分悲廖，“常公公，送苏小姐出宫。”

绛红色的宫门迟迟地落上，皇帝不像这宫中的主人。

这一刻，苏许萝觉得他仿佛被困在这里了。

从少年至老年，这个人的一辈子都送在这深宫之中。

……

下了一场雨，宫女打着花伞替苏许萝遮着。

常公公身旁也跟着小徒弟，走至螽斯门时有一宫女似乎等了许久。

“公公留步。”她微一福身。

常公公认了出来，是熟面孔。

他带了笑，“贵妃身边的姑姑怎么到这儿来了？”

“贵妃请苏小姐过去一趟。”这位姑姑年纪并不大，可待人接物十分有道理。

对着常公公说话时带着尊敬，不像是因为常公公的总管身份，看着是发自真心。

便是从这点上，就胜过别人许多。

“这……”常公公瞟了瞟苏许萝，给她解释道，“这位是何贵妃身边的姑姑，苏小姐就跟着去一趟吧。”

苏许萝不明白宫中情况，只知秦幕弦生母萧贵妃，这何贵妃不知又是何人了。

她有些疑惑，常公公小声提醒了下，“贵妃同丞相夫人乃旧识。”

是为韵氏出气来的了，来者不善。

如此，她便更要去了。苏许萝上身几步，“麻烦姑姑带路。”

何贵妃同韵氏自小相识，一起长大，后二人一人入了宫，一人为丞相夫人，相互扶持。

嘉德宫门外大开，却没个太监的等着。

苏许萝有些疑惑，刚踏进宫门就就见一院的狗。

这狗见了生人，立刻开始大吠。

拉住狗的宫女一下没拉住，一条足有人半高的狼狗对着苏许萝一蹿就跃来，眼看就要将苏许萝扑落在地上。

这个年代可没有狂犬疫苗，若真出事，狂犬病发死亡率百分之百！

“苏小姐！”旁边那姑姑叫着，可眼中却是暗笑。

苏许萝快速手一挥，在狗扑到身上半刻前把药粉挥出。

一团粉末散开，狗的眼睛立刻睁不开，找不到了方向。

“还不快把富贵带走！”姑姑冷言训斥着，方才却未帮苏许萝一把。

狗认主，若是这姑姑提前站在苏许萝身前挡一下自然能够将狗制住。

不过是有意罢了，苏许萝垂下眼睑，“姑姑还是快带我去见贵妃吧，看着就晚了，若是宫门落了锁，臣女滞留宫中，贵妃便要亲自去向陛下解释了。”

姑姑顿时咬牙，这是瞧着宫中萧贵妃拿大，自家何贵妃做不了主。

又搬出了皇上来压人！

这做姑姑的宫女年纪也比苏许萝大不了几岁，见苏许萝肤如白雪，又托生在了宰相府，一时几分嫉妒几分心酸。

她奇怪地笑了一声道：“快了，这不就进去了。”

何贵妃乃嘉德宫一宫之主，正斜倚在贵妃榻上。

发上攒了八宝金丝的发髻，项间带了璎珞。

听见人步响，才慵懒地半睁了下眼睛，捏着手帕一挥：“坐吧。”

“给苏小姐倒茶，拿丞相夫人给本宫的那罐。”何沁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许萝。

姑姑拿出了一汝窑红盏，色泽宛若宝石。

这茶乃白茶，味道不重。

一盏茶泡开很是清新，姑姑特意说着：“这茶是丞相夫人送来的，不是她苏小姐还尝不到这么好的茶呢。”

不过一盏茶罢了。

苏许萝身体后仰，摇头露出了个不屑的眼神，“几盏白茶我还是吃得起的，若是让陛下知道贵妃娘娘没了丞相府连个白茶都吃不起恐怕是会发怒。”

“你！”何沁发怒了下，很快将面色藏好。

摇着左手的扇子坐了起来，她看明白了，这苏大小姐果然如韵氏说得不好对付。

“我的好姑娘。”伺候何沁的姑姑站在苏许萝身边，“哪儿是这意思，我家贵妃是在感激丞相夫人呢。这丞相府对你和对我家贵妃可是极好的。”

敢情这一家主子下人的是为让自己记相府的好来了？

“大可不必。”苏许萝快言快语，不藏心中想法。

这相府多年对自己如何，苏许萝一清二楚。

莫说是记相府的好，不腾出手来对付韵氏和苏振德都算好的了。

她冷冷瞥何沁一眼：“我这嫡亲的女儿都不说好，贵妃倒说上了，莫非你是相府的女人不成？”

何沁脸红成了猴屁股，这是说她是苏振德和韵氏的女儿呢！

“放肆！”她的贵妃仪态全无，脸上全是羞赧。

自入宫以来，谁还敢如此同她讲话？

“这就是了，相府的女儿可不好当。”苏许萝冷哼一声，直接站起。

她散发着冷气，句句怼着何沁，“我才几岁的时候，韵氏就能够在我病时推我落水，偌大个宅子，要我一个未长大的女娃自己劈柴做饭，冬日里还要自己生火，用得更是最劣质的炭，还份量不够。何贵妃既然想感谢，便亲去体验一遭吧！”

说着，苏许萝就转身要出去。

“那丞相府也将你养大到了现在！”何贵妃大怒，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子女。

她尖利吼道：“除非你将自己这身皮和这身骨血全都还给相府！”

笑话，自己这身皮和骨血来自母亲十月怀胎，苏振德不过出了个精子。

苏许萝头也不回抬步离去，绕了些路才回到螽斯门。

常公公依旧等着，送了她出去。

抬头日薄西山，无限苍凉。

一个人影同黄昏伴着，秦熙韬走近了问她：“可喝了何贵妃的茶？”

“你当我傻啊？”苏许萝假笑地勾了下嘴唇。

明知道是韵氏那边的，还去喝她们的茶，岂不是自己给机会吗？

秦熙韬伸手快速地在苏许萝鼻头上一勾，“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