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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没啊？那个很有名的画家颜柚, 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是啊是啊，我看网上说，是之前跟她一直有联系的周老, 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所以才上门找她，结果发现人已经没了……”

“好可惜啊，她年纪好像不大。”

“唉, 不疯魔不成活，可能天才就是这样吧, 咱们普通人, 就别想那么多了。”

“说得也是。”

宋清鹤坐在病房的床上, 虽然身体没有异样，但医生仍然建议他再住院两天观察一下, 他自己清楚, 就算两天后再做一次检查，也无法检查出什么问题,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哥哥走的时候门没有关好, 所以外头护士们的说话声, 便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诶, 你快看你快看！小卢，你不是很喜欢颜柚吗？哇！网上有她的照片啦！好漂亮！”

“真的？在哪儿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快让我看看！”

两个小护士在门口处拿着手机, 纷纷发出感叹，

“她怎么这么漂亮啊……”

“年纪轻轻的, 怎么就寻短见了呢？”

宋清鹤觉得她们有些吵，而他现在什么声音都不想听到，她们讨论的这个画家, 宋清鹤是知道的，横空出世的天才，但作品并不多，却少而精，每一幅都拍卖出了天价，为人也很神秘，从不在公共场合出现，甚至也不与外界联系，唯一知道她私人信息的，也就只有几个人，而那几个人轻易不会向他人泄露。

外公痴迷书画，家里还拍下了一幅，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研究，宋清鹤每次看到那幅画，都觉得有一股很神奇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但靠近了，却又发现那是一片荒芜。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帮我把门关上可以吗？”

小护士惊觉吵到了他，脸一红，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又将门带上，宋清鹤坐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拿起了床头的手机打开，一打开，便是各个网站的推送——《天才画家颜柚被爆自杀享年二十八》，基本都是这样的标题，他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

热搜第一也是颜柚，虽然在生前，没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但在她死后，她的容貌终于不再那样神秘，正如两个小护士惊叹惋惜的那样——她非常漂亮，长得就像是天使一样纯洁，明明已经二十八岁，看起来年纪却很小很小。

爆出来的照片只有两张，看得出来她非常不喜欢拍照，眉头微微蹙着，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病态与阴郁，于是愈发使得天使般的容貌染上了黑暗，再严苛的人看到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很美。而现在，她的画，与她的美貌，正是这几天讨论度最高的词汇。

宋清鹤看着那张脸，她似乎不是很想看镜头，而且想要闪躲，但最终还是被拍了，明明他们从未见过，明明他都不认识她，可只是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宋清鹤便遏制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宋清鹤才发觉自己在看到她第一眼时，便不觉流下了眼泪。

是你吗？

照片中的女孩不能给他任何回答，因为她已经死了，她在死后迎来了巨大的欢迎与追捧，许多专业的评论家称，她的死，是对她一生最好的结局，也为她的艺术生涯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因为不完美才完美。

很多营销号还发出了她的作品合集，那些触目惊心的画，每一幅都价值连城，也都蕴含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生命与灵魂，似乎就在这一幅又一幅的画里被燃烧殆尽，最终化为虚无，剪断了属于命运的线，再也不会出现在人间。

宋季同进入病房时，便看见小儿子拿着手机在哭，他快步走上前，正要问他什么，无意中却看见宋清鹤手机上被放大的照片，他的步伐一下就停住了，眼睛无法从那个女孩脸上移开，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他都能看出她的不快乐。

是她吗？

虽然只有一张照片，虽然什么都还不知道，可宋季同已经隐隐有种“就是她”的感觉，他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的像是下过雨后的天空，但她太瘦了，于是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圆，从她身上能够看到妻子虞皖的模样，如果她不是被抱走的女儿，那么谁是？

宋季同颤抖着问：“……这是谁？”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照片？

很快地，有关颜柚的信息就全被查了出来，在她死后，她的一切都变得公开、透明——毫无隐私可言，而她最不想的，就是把自己的过去摊开在人前给人看，所以在死去之前，她将许多人寄给她的，因为看了她的画还向她倾诉的信件，以及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物品，全都毁的一干二净。

她清清白白来到这个世上，沾了满身污秽，却还想要清清白白的走。

“她就在我眼前……”宋星延喃喃着，一拳砸在了墙上，眼睛通红，几要发狂。“我却没有认出她！”

原本以为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原来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可他们谁都不知道，谁都没能找到她！

颜柚的后事，由与她相交多年的周老与华老处理，虽然许多人都想要为她举办一个盛大的葬礼，但二人知道，柚柚不会喜欢，她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被人看，讨人那么多人的视线都停在她身上，像是将她当作一个物品，衡量她的价值在打量，她甚至不想葬在墓园，因为不认识的人太多了，她害怕那种被人围观的感觉。

所以葬礼举办的很小，来参加的人也并不多，宋家人到达现场时已经晚了，他们只能看见捧在周老手上的，那个黑色的很精致的骨灰盒——柚柚就在里头。

宋清鹤呆呆地看着，周老看见他们，轻声问：“结果出来了吗？”

昨天宋季同找到了他，希望能够拿到柚柚的一些生活用品，因为她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朋友，死后一切，如果不能证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她的遗物他们没有权利拿走。周老给了他们几根柚柚的头发还有用过的牙刷，鉴定报告证明，柚柚的确就是宋家被抱走的那个孩子。

宋家啊……周老想想都忍不住难过，她本该是被家人们爱着的小公主，结果却这样匆忙过完了一生。

宋季同伸出手，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龙凤胎刚出生的时候，妻子虞皖大出血，他焦头烂额陪伴在她身边，直到虞皖情况稳定，他才有时间去抱一双儿女，可那时候，女儿早已被替换，这居然是他第一次抱她。

骨灰盒轻的要命，他的女儿就在里头，他这辈子，就只见过她刚刚出生时小小的软软的模样，他一直坚信自己会把她找回来，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

他没有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苦难中长大，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当初他再仔细一点的话，怎么会让女儿被人抱走？

宋季同紧紧抱住怀里的骨灰盒，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松开，他不舍得把她埋进冰冷的地下，她一定很怕黑、很怕疼，不能这样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他要带她回家。

回到属于她的家。

周老对柚柚的了解其实也不深，因为即便他跟华老与柚柚打交道的次数比较多，也只是相对而言，更多时候，柚柚是不会回应他们的，据他所了解的柚柚，是个安静的不爱说话的女孩子，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笨拙地跟人卖画，差点被人骗，因为她画得很好很好，甚至有人想要哄她，把她关起来专门为自己画画。

欺骗柚柚的人将她的画贬低的一文不值，周老见了却十分喜爱，他出声阻止了对方，出于爱才之心，他帮助柚柚的画拿去参展，之后柚柚不愿意出现在人前，也一致由他代为处理其他事宜。

“她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周老说。

她很容易受惊，哪怕周老再如何恳切，她也无法信任他，总是警惕地生活着，直到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周围没有其他人看着她，她才开始有安全感，一进那房子，整整十年都没有出来，连要吃的东西，都要人送到门口离开，她确信没有人在周围之后，才会出去拿。

她谁都不信任，任何企图靠近她的人，她都拒之于千里之外。

二十八岁的年纪，个头却很小，看起来很瘦弱，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从周老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没有什么改变，一个人在一个房子里度过十年，真不知道她是怎样过的，又有没有在黑暗中感到孤独与寂寞，内心的伤痕又是否曾被抚平。

她没有办法，她只能那样活。

“她的眼睛很漂亮，你们看到了吧？干净的……像是小孩子一样。”

那是成年人无法拥有的眼睛，只属于不会长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