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连你不说！连你不说！你总常有理，常有理！”母亲气的直接倒头躺下，被窝里大声吼：“慧娟，赶紧吃，吃完睡觉家！”‘嗙’的一声关掉了电灯。

“我咋么个常有理？”黑暗中，父亲依然定定的坐着，责问母亲。

灯关了，我快速的吃完了天鹅蛋，钻进了被窝。玉立直直的一动不动，我的腿脚无处可伸，不想引起父亲的注意，我尽量团缩着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母亲紧闭着嘴，父亲定定的，定定的，终于摸黑脱了衣服，被窝里传来“嗵嗵嗵”踢打声，谁在踢谁?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灯关了，就可以睡觉了。

“哎哟！”睡的正香，突然腿被踢了的生疼，紧接着听到玉立的哭声和母亲的吼声

“嗯，你不是个男人！一天气屈量小的，光到婆娘娃跟前要欺头！你睡不着管我的啥事？你不睡了，人nia都跟着你包睡？……”

灯亮了，母亲穿着秋衣，父亲光着上身，他两只眼睛红红的，像狼一样盯着母亲骂：“一天连个猪一样，光是屎尿瞌睡多！把人骂咧，得是你心自在咧，能睡着咧？我睡不着，你也包想睡！”

仇人一样的对视，死一样的寂静，玉立光着身子团缩在炕角，惊恐的看着父母，抽泣着，鼻子流着清鼻，却不知道擦。我爬起来，坐在炕头，一动不敢动，寒冷、压抑的空气像高压锅一样，紧缩着，死死包围在我的周围，我只觉得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不知道是寒冷，还是害怕，还是两者皆有。

“睡呵去！”父亲一声怒吼：“都跑起来弄啥？”

“嗯，满脸的鼻，知不道给自己擦！”母亲一把拉过玉立，用炕头的手帕使劲的捏孩子的鼻子。玉立疼的出了声，用手推开母亲粗鲁的行为。

我钻进被窝，睡意全无，不知道这样的争吵何时开始，但我知道，这是父亲在发威。玉立擦完鼻涕，钻进被窝定定的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突然，母亲一声不响的躺下，给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父亲生硬的姿势保持着，保持着，似乎寒冷对他来说没有半分的威力。“啪”一声，母亲又关灯了，父亲摔打着躺进了被窝。母亲的呼噜声已经响起，父亲低声骂：“一辈子光死闷瞌睡多！”

“慧娟，起来，起来连妈做饭走！”睡的正香，突然对面一只脚踢着我的屁股，低声说。睁开眼睛，我看见母亲正坐在对面的炕头，穿着衣裳，她努力的奴着嘴，示意不要吵醒父亲。

一动身，一个被窝的玉立醒了，母亲瞪了我一眼，赶紧对弟弟说：“玉立，妈说你再睡一会儿，你再睡一会儿！”用手按下准备起身的玉立。

玉立从被窝里爬出来，不高兴的说：“我尿尿，尿尿！”

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骂：“你妈咧个屁，尿，你就尿去，谁还挡你嘛！看你沃样子！屁盆到房檐下呢”

我和母亲下炕了，父亲伸长了腿和胳膊，几乎占满了多半个炕。玉立上炕一看，随时都有碰到父亲的危险，他拿起衣服，坐在大椅子上给自己穿着。

饭快熟了，母亲奴奴嘴，示意我放下风箱，去请父亲起床。看着侧身而卧的父亲，想想他睡前的怒气，再看看一脸命令的母亲，我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去叫你爸起来，起来洗脸吃饭家！”母亲出声了。

我不敢再有耽搁，赶紧放下风箱，走到炕边：“爸，……”

“还叫啥呢！做个饭呵，叮叮嗵嗵，还是能睡个觉嘛！起来咧。”父亲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拿起衣裳，直接上身。动作迅速，让人始料不及，只是脸上露出不悦。

“慧娟，去，端洗脸盆，到后锅舀水，给你爸舀洗脸水！”母亲笑呵呵的看着父亲，给我下命令。

听到指令的我，赶紧奔向房门外，找来洗脸盆，打好洗脸水，端到炕脚下。父亲穿戴整齐，坐在炕沿边，打着哈欠，听到我的邀请声，抹了一把脸，干脆的应了一声：“好，洗脸！”转头对着房门外游荡的玉立喊：“回来洗脸么，还磨蹭啥呢！”

爷叁围着一个脸盆，用着一把毛巾，玉立一蹲下，直接把手伸进了盆子，袖边立马沾上了水，湿了。父亲笑笑说：“哎，你看你，洗脸不是你么个样子，垯垯有个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把手就给水里伸，幸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天，去棉袄一下子湿了，我看你穿啥家！来，给这儿看，洗脸应该是这个样子！……”

说着，父亲起身给我们姐俩示范着洗脸前后的动作，并且边做边解释：先提裤子，然后蹲下，再挽起袖子，如果力度不够，或是嫌袖子挽的高度不够，还可以夹在腿与上身之间向上使劲一摧，袖子还会高出许多。这样就不会出现水湿袖子的事情。

洗完脸，父亲用洗脸水，反复搓洗着毛巾，并且叮嘱我们：“你看，洗完脸，不要把毛巾湿淋淋给杆子上一堆，一，这样容易缩短毛巾寿命，二，毛巾也脏乎乎的，难看很，咱洗完脸顺手把毛巾一洗，拧干，挂好，既整齐，又美观，还干净，废水也利用了，何乐而不为？……”

我和弟弟崇拜的听着父亲的讲解，跟着他学习洗脸的动作，父亲笑盈盈样子，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耶耶耶！可把你当兵的那一套给你儿教呢！……”母亲站在案板边，笑嘻嘻的，一脸的鄙视：“当咧几年兵，这就是落头，才知道连咋么个训练娃咧，嘿嘿嘿……”说罢，母亲长笑不止。

“咋？你不给娃教了，我给娃教有意见？”父亲转过脸，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丝得意挂在脸庞：“蕞娃家就要给教呢，谁就是你，平时不说，到用的时候就骂娃家！可这这不对咧，那那不对咧！……”

“我就不信，你还能教出个葫芦花来！”母亲鄙夷的打断父亲的话，挑衅似的看着。

“你不信，咱今个试伙嘎，看我给你当场把娃们调教的咋样！”父亲一丝生气没有，反而一脸的笑容，他转头对弟弟说：“玉立，你平时不是想当兵嘛，咱今个就给你妈表演一呵军营里的生活训练咋样？”

“是!首长！”玉立学着电影里战士的动作，向父亲敬了一个军礼，直直的站在脸盆旁边，一脸的兴奋。

“哎哎哎！这当姐的咋还不如娃咧！”父亲惊讶的看看我，笑嘻嘻的问。原本不好意思的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和弟弟排成一行，等待父亲的教诲。

“好好好！不错，不错！要想当好士兵，首先一条，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第二，行动必须迅速，不能拖拖拉拉，磨磨叽叽。如何能做到不拖拉？……”父亲拉长了声音，看看我和玉立，稍做停顿，接着一字一板的说：“要跟得上别人的脚步，不拖拉，就得先认真听，认真学，平时多锻炼。就像我，他老师还没讲的内容，我先把车拆开看了一遍，到课堂上，老师再讲，我一清二楚，甚至还可以比他讲得生动，接地气！闲话不说了，咱今个就先从个人起床开始。起床就得叠被子，部队上讲究被子得叠的四棱见线，成豆腐块，垯垯像你妈么个，噗塌塌没个样子。来，我给你家示范一遍，然后，慧娟叠大被儿，玉立叠你家俩人盖的那个蕞被儿。我检查！”

说着父亲带们来到炕边，他一边示范叠被子，一边给我们讲解动作要领。然后看着我们俩个动手叠被子，直到满意为止。

看着我们姐俩亲手叠的被子四棱见线，父亲炫耀的对母亲说：“咋样？比你强吧！”

母亲一脸笑容，却撇着嘴对父亲说：“你能，你能！你能的能给咯蚤挽龙头！不就是叠个被儿嘛，教咧半晌……”

“咋？不服气？”父亲欣喜的脸庞有些不悦，眨眼间便消失：“不服气了，你也试一个！最起码，娃儿们知道起来弄啥咧，不像你，活急了就骂人呢，我这，零里割整，他还没负担。”

“嘿，嘿，你还能给娃教个啥？拿我再看嘎！”母亲挑衅似的语气，让人不舒服极了。

父亲面容僵住了，只是没有吭声，眨眼间转头又笑呵呵对站成排的我和玉立说：“叠被子的工作做的不错，下面，我给你俩个分配任务，看你俩个谁完成的又快又好，还不要人督促！慧娟大，两个大柜子分给你，炕边，板凳分给玉立，就是这一盆洗脸水，到最后不光要看擦没擦干净，还要看抹布洗没洗净！开始！”

父亲站在那儿微笑着注视着我和玉立的一举一动，我和弟弟就像是真正的士兵一样，接到命令，快速，努力的做好每一个环节。耳边不时传来父亲的指导声：“哎，这儿还不行，玉立，板凳是个花脸，没擦净！慧娟，你侧面看，你的柜子有的地方没见到水！……”听到父亲的提出的意见，我和弟弟赶紧回头重新去做。

母亲站在旁边，看着紧张有序的我们，大笑着：“你一天也是指屁着吹灯，看那两个就能做个活嘛！牙大个人，一个没有柜子高，一个吃饭还要人操心，你也真想指挥人咧。”

父亲笑呵呵一句：“吹不吹得灭，到时候你再看！实践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咱马上就能看到结果的事，你急啥呢！”

“报告首长，任务完毕，请首长指示！”玉立一个立正，标准的军礼，向父亲汇报。不好意思的我站在了弟弟的傍边，排成一行，等待父亲的检查。

“好！好！表现不错，就是玉立擦的板凳水太多咧！慧娟的还可以，柜盖上的小东西挪完了，应该摆整齐！”父亲边看边说：“以后就要这样，按照我教你们的程序，做好一切，如果你妈的饭还没有做熟，就拿着笤帚去扫地，一个扫院，一个扫房子，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咋样，屁把灯吹灭了吧，没话说吧！来，你看看，看看我指挥的咋样？”父亲翘着嘴角，得意的看着母亲。

“哎！你能！你能！就看你娃能天天给你坚持吗？三天半的光归！……”母亲满脸笑容，意犹未尽。

“三天半就三天半，你能吗？最起码，你今个早上不用叠被子，擦柜子咧吧！”父亲得意的脱掉鞋子，坐上了炕。

“哎！你能！你能！你能的能给蚂蚱挽笼头！”

“你这人咋是个这，不服人啊！娃不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吗？”父亲一脸的不解：“蕞娃家，大人就要教呢，你常教着，他就会咧，会了，你也就省事了。……”

“操你的沃心去，人说‘狗大自咬，女大自巧呢’看把你愁的，嗯！没见过啥！”母亲不肖的神情，让父亲那得意的面容黯然失色。他定定的坐在炕上，看着母亲的背景，一句话也没有。

“慧娟，端饭，给你爸端饭！”母亲转过身子喊：“么大的女子咧，呲孽二愣的立到哇弄啥？知不道给你爸端饭？”

听到母亲的责骂声，玉立偷偷一笑，得意的昂起头。我一腔热情突然冷凝了，默默去灶台端饭给父亲。

父亲沉默着沉默着，突然一句：“吃饭，吃饭！”

母亲不断的招呼着弟弟吃饭，夹菜，操心撒菜，撒饭，房间里只有她们娘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我不知道碗里的饭是什么滋味，只是机械的给自己嘴里填着，塞着。

“掌柜的，你弄啥去？”父亲默默无声的吃完饭，跳下炕了，正想出门，母亲笑嘻嘻，一把拉住问。

“你管我弄啥去！……”父亲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出门逛把玉立引上，这俩天河渠有水呢，操心很！我上午还想做活呢！”

“你做啥活？“父亲定定的看着母亲，一脸的质疑。

“河渠有水呢，人都拆洗棉袄呢，咱再错过这俩天，可担水洗家？”母亲一脸的不悦：“你一天闲闲的，出门光是下象棋，叫你把娃引人，你看你些！”

“谁给你说我一天出门光是下象棋？男人家坐到一垯垯天南海北的谝呢，咱听听别人的话，看也给咱谋识个挣钱的路子，农机站不行咧，村上的沃事你觉得能行几天？是乡上的财力大，还村上的财力大？说你婆娘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还嫌呢！谁就是你一天出门端个碗光是神神鬼鬼的事！……”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本正经，振振有词。

“好好好！我可说错咧，说错咧，你把娃引上，引上！娃夜个儿跌到河里咧，嗯，引上，引上！”母亲讨好似的推着父亲，回过头喊：“玉立，妈说，赶紧的，赶紧把鞋穿上，辇你爸去，你爸出门有好吃的呢！……”

“我不引，不引！”父亲不耐烦的说：“你儿难说话很！出门吃家、喝家、巴家，尿家，不停要人侍候呢……”

“嗯，嗯……”母亲不断拍打着父亲，阻止他把话说完，她不停示意穿鞋的玉立已经停下了匆忙的手，神色黯淡的坐在那里不动了。

“叫娃，叫娃！掌柜的，再包是么个咧！你嫌引娃麻烦，照大女子一天把娃引上就不嫌麻烦？真的是，不像个他爸么，引上，引上，把娃引上，玉立，妈说赶紧的，把鞋穿好，跟你爸去，你爸出门把你引上就有好吃的呢！你不去，我就叫你爸把你姐引上！听话，听话，你爸爱你很，……”数落完父亲，母亲又哄着不悦的玉立。终于，那爷俩出门了。

“慧娟，吃完饭你上午拆棉袄，拿妈给咱洗锅喂猪，棉袄拆完了，你想到河里洗，你就洗去！”母亲边说边重新坐上炕，端着碗，吃饭了。

看着父亲和弟弟出门的背影，我羡慕极了，想想下河渠洗衣服也觉得兴奋不已。

母亲刚洗完锅碗，玉立厥着嘴回家了，说是父亲骂了，自己一个人从村子最东边走回来了。母亲大骂父亲不像样子，让玉立在家自己玩会儿。

弟弟骑着小棍子“驾！驾！”的满街道跑着玩，他的嘴里不停地喊着：“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那声音清脆洪亮！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见。

“这不是贺三他儿么，这我儿，一天人蕞蕞的还懂得多很！”

“人这是老子扛枪，儿英雄！你没看这是谁他儿嘛！”

“……”

路人的夸赞声我和母亲在家清清楚楚的听得见。母亲乐的合不拢嘴，她提起水桶，兴奋的喊：“走，慧娟，到你二婆家给咱抬桶水！”

“哎呀！你玉立么，人蕞脑子里面咋记得下么多的东西咧！你看人把沃话说的么溜的么！不像么大的娃！”进门，二婆迎面便夸：“她三妈要咧个俩个娃没一个撇撇！”

“我总夸你慧娟嘴巧的很，老在的么！真个是老茄子，一切半碟子。这一看，你儿也不撇么！谁给教的些，你看人把五讲四美还说得全得么，一个大人都记不住，说不全的，么大个娃，你看说的溜的”二姑一脸的惊讶。

“唉！谁还教嘛!我都知不道么，nia娃自己从垯垯学的！”母亲一脸的无辜，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任个这娃灵的连虫一样，可不像过去那娃咧！咱燕子长大你再看！聪明着呢……。”